第14章 荒诞不经
哦！是他。
凯恩斯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送巴森下楼时在电梯里偶遇的那只雄虫——由于当时的注意力都被对方过于轻薄的衣着给吸引过去，反倒漏看了这张五官十分出众的脸，直到雄虫笑起来，这才想起是谁。
“你好。”
出于礼貌，凯恩斯握住邻居大老远就冲自己伸过来的双手。
“你好，你好。”
雄虫看上去似乎有点过度兴奋。他抓起凯恩斯的手动大幅度来回晃了好几下，很是自来熟地拉着对方朝着两步开外的长椅坐下来。
“我叫莱多拿，是最近三周才搬进去的，之前就听前台说这里还住着两只年纪不大的雄虫。原本一直想要找你和你哥玩儿呢，结果听说你哥准备婚礼，你们都跑出去筹备了。”
他说话不带喘气，一边像个机关枪般‘嘟嘟嘟’讲了一大通，一边十分快活地把凯恩斯的手攥紧放到胸前，蓝色眼睛忽闪忽闪地露出快活的光。
“我是凯恩斯。”
有点不太适应对方火热的交际渴望，凯恩斯试图轻轻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发现莱多拿握的更紧了。
“我听说过你。”
和略显奇怪的名字以及美艳大气的长相不同，莱多拿说起话时的表情非常爽直——爽直到已经有点傻乎乎的状态。
带着奇怪的崇拜欲，他像打量明星那样把凯恩斯上下左右全部打量了一个遍，这才心满意足地咂咂嘴，放下了对方的手，改为挽住大臂。
“哇！你果然好帅气。我从家里来首都的时候就听说会有一位新鲜出炉的高阶雄虫，当时还想着要是能做朋友就好了……上次见面真是太丢脸了，我还担心你以后会像其他雄虫那样不理我呢。结果没想到竟然被你给救了！哇哦，生活太奇妙了，真开心。”
凯恩斯挠了挠鬓角，着实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对方这种眼睛里几乎冒出星星般的夸赞，只能尴尬地笑了两声。
听到莱多拿说‘会像其他雄虫那样不理我’的时候，他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忽一下，想起了兄长巴森对自己的叮嘱，决定还是早点脱身为妙。
“你身体还好吗？我听前台说你那天早上在大厅里昏倒啦！真是可怕。”
莱多拿丝毫没有注意到交谈对象不高的兴致，叽叽喳喳地继续讲个不停：
“你现在感觉舒服吗？要不要把你送回病房，哦，话说你住在哪个区？我听说白城有专门的雄虫病房，但似乎距离这里还挺远的。天哪，你是单独跑过来吗？都没有护工跟着？他们做事也太不小心……”
“还好，已经恢复了。”
凯恩斯不得不提高声调，以此打断这绵延不止、眼看着不会有尽头的发言。
“那就好，那就好。”
莱多拿连连点头。
“刚才真是多谢你啦，要不是你的话，我肯定要被他堵在这里好久。嗐，真晦气。我都绕开走了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见，早知道就不来医院了。”
“你是……”
“不是我生病啦，就是过来看个病患。”
“啊。”
“……其实也说不上病患啦。”
莱多拿抓抓头发，嘟起嘴露出十分纠结的表情。
“算啦。告诉你也没关系，因为我觉得你和那些见识少的雄虫们都不一样，是一定能理解我的。”
这只同样刚成年没有多久的雄虫很是忐忑地说：
“我是过来看可能的未来雌君的。
和交往甚密的雌虫相互来往并不算是件大事，凯恩斯摸不准莱多拿此刻的表情为什么会显得如此紧张和尴尬，只能顺着话题继续聊。
“呃，他生病了？”
“也不算吧……”
年轻雄虫嘟囔着扣着手指，把眼神瞥到其他地方去。
“准确的说，应该是快死了。
可能是看到了凯恩斯不自觉微微睁大的眼睛，这只年轻雄虫立刻手忙脚乱地继续解释：
“……先说好，我可没有什么恶癖，也不是为了把别家的钱全部篓到自己怀里——那些流言都是不对的！”
提起这件事，他似乎又生气起来。
“你说那帮雄虫天天闲着没事干，就知道四处传瞎话，难道他们不明白‘雄虫帮助雄虫’的道理吗？要是刚才的事情被那帮贵族雄虫遇见，别说是想办法把我捞出来，恐怕还要当场拍照，然后继续在星网上造谣说我脚踏好几条船，其实根本就是……”
讲着讲着，莱多拿突然垂下双肩，露出淋雨小狗般的期待眼神。
“你不会也相信那些话了吧。”
“……我最近三周忙着兄长的婚礼，没怎么上网。”
凯恩斯不着痕迹地朝后挪了挪，低声说。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希望，莱多拿的双眸像点亮的烟花般亮起来。
“我就说，你和那帮吃饱饭没事儿干的家伙绝对不一样，毕竟是高阶，果然和我之前遇到的雄虫都不一样。他们一开始都相处的好好的，可只要听到这消息就马上翻脸。”
继续这么说下去似乎有些交浅言深，凯恩斯也并没有听另一只年轻雄虫讲述青春期烦恼的兴趣，于是只有点敷衍地点点头，简单含混过去。
“大概是听到你要娶一位特殊的雌君，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吧。”
他停顿两秒，觉得自己过于简单的回应似乎有点不礼貌，又加上一句：
“毕竟雌君是整个‘巢’的管理者，很多雄虫都会特别关注这点。”
“那倒也是。”
莱多拿挠挠脸颊，不太好意思地咧嘴笑起来：
“不过他们不和我来往，主要还是觉得我做这个决定很疯狂，又疯狂又没有前途。但我还蛮喜欢纳比家的，毕竟……”
后续的话凯恩斯没来得及听清。
‘纳比’这个姓氏让他在刹那间失神——当然，这个世界拥有同等姓氏的家族并非没有，可冥冥之中直觉告诉他，这就是那个纳比，那个马库尔出身的家庭。
莱多拿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大概是关于他如何看待纳比家族里的那些雌虫，他们究竟如何相识，又在日常怎样相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显然是将坐在对面的凯恩斯当成了闺蜜般的存在。
“……那些雄虫，总在背后说我做肮脏交易。”
“我记得，纳比家似乎已经有了雄主？”
凯恩斯看着面前突然卡壳的艳丽雄虫，明白了为何对方口中的‘雄虫们’如此排挤他。
就算在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写在脸上，一旦衰老受伤就极其容易被抛弃的虫族社会，婚姻依旧是许多弱势群体的庇护所——哪怕这庇护所要么常年漏风漏雨，要么就是个密不透风的水泥棺材，但毕竟给了许多雄虫立足之地。
“确实有，但我的加入并不会改变什么。”
莱多拿的额上冒出汗珠来。他挥舞着手臂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但吭哧吭哧半天，最终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只是那双眼睛还在冒着‘请相信我’的祈求之色。
“就，就这么说吧，如果娶了纳比家的这只雌虫，只要他一去世，我就完全自由了。当然，我这不是在诅咒他。就是，你懂得吧，就是他本身快要去世，毕竟已经在床上躺了七八年，一点意识也没有。”
“七八年？”
眉毛陡然扬起，凯恩斯不可置信地问：
“躺在病床上？你说的是杰兰特吗，杰兰特·纳比？”
“你认识他？！”
这下轮到莱多拿惊讶了。
“对、对，就是那个杰兰特，原本是蓝鲨星系的地方长官。哦！对，我忘记你就是从那地方来的，难怪呢。”
不，他认识杰兰特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
“他生病了？我一直没有听到这消息。”
凯恩斯抿起嘴唇。
虽然他对杰兰特的印象有限，但这并不阻碍他知道这只高阶雌虫能力之强——他不仅是纳比家族的掌权者，手握蓝鲨星系大半星球的土皇帝，同时也是位相当厉害的将领。
“应该不算生病吧。马库尔告诉我说是被电磁风暴冲击到了，现在能够维持住原体已经很不容易。说实话，比起死亡来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亚虫化才更可怕吧。”
亚虫化。
电磁风暴。
七八年前。
蓝鲨星系。
词汇在凯恩斯眼前不停地排列组合，他感觉世界的帷幕似乎陡然揭开一角，但向内窥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眼前依旧模糊不清。
八年前，正是突如其来的巨大风暴袭击了黑牢，才让这间戒备森严的监狱出现百年难遇的重大骚乱。溃败的守备军放弃了周易君所在的d区，一片混乱中，他被关押在单人牢房附近的星盗掠走、带上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飞船，之后便遭逢死亡。
凯恩斯皱紧眉头，忽然想起当年他在甲板上听到的那句嗤笑，以及用余光瞥见的，那个站在马库尔对面的雄虫身影。
“我记得，纳比家的雄主应该是波利，对吧。”
“这你也知道？”
莱多拿像是夜晚被灯光定在马路上的小动物圆瞪着眼睛。
“他在首都可不出名，毕竟只是中阶雄虫嘛，放在偏远星系的确算得上数一数二，模样也长得很不错。可谁让当年蓝鲨又出了……哦，我明白了。”
雄虫左手握拳敲上右手。
“你也是周易君的粉丝是吧？”
“什么？”
“周易君的粉丝啊。”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和波利都出身蓝鲨星系嘛，而且有传言说这两位雄虫私下好像是不错的朋友。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关注纳比家的吧。”
莱多拿揽住凯恩斯的肩膀，俏皮地眨眨眼睛。
“嘿，别不好意思嘛，其实我私底下也是周易君的粉丝哦。”
凯恩斯笑了。
他不得不笑，为这世界着实荒诞不经。
原本还是山盟却突然背叛的伴侣，关系恶劣却被传为朋友的情敌，权势滔天却陡然重病的掌权者……八年前的那场电磁风暴就像是暴下的大雪，不知道掩盖了多少痕迹。
“你真的是啊！”
大概是这微笑让莱多拿产生了深刻的误会。他骤然兴奋起来，一把揽住凯恩斯的手臂。由于没有防备，这位新认识的朋友被他拽的失去重心，毫无防备地撞进怀里，两只雄虫陡然间变成了犹如烂俗电视剧里情人间的姿态。
“玩的挺开心，嗯？”
低沉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凯恩斯捂着生疼的鼻子向上望，看见了自己最不想见到的家伙。
“该回去了。”
科尔涅利双手搭在顶层套房外露台的栏杆上。海风把他的短发吹得有些散乱，看上去倒显得年轻不少。
冲着已经呆在旁边的莱多拿不咸不淡地点头权做打了招呼，他垂眸若有所地地盯着面色有些僵硬的凯恩斯，语气里带着点调笑。
“马上就要开始降温——怎么不动，需要我下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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