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慧通大师脸上的神情错愕一瞬，又快速掩盖，伸出一个“请”的手势。林怀安回望在舒颜身上睡得正香的鬼婴，隔几步坐在茶桌前。
她心中忐忑。这个大师有点东西，不会看出来自己其实是个算命的骗子吧？
刚想到这里，掌心处传来粗糙温热的触感，林怀安低头一看，包里的发财不知何时探出头来，滴溜溜的眼睛窥探着对面的人，又迅速缩回去。
她还未张口，舒颜倒是先说话，“大师，是周道士让我来找您的，具体情况他也跟您说了，您看我还有救吗？”
女孩的脸色相较于之前更加差劲，苍白到几近透明的皮肤，以及眼下两团乌青，完全脱离正常人的形态。
慧通大师眼皮耷拉下去，将桌上的茶水递到两人面前，不紧不慢开口：“女施主不必惊慌，一切皆是因果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轻柔的语调安抚林怀安心中的焦躁，然而舒颜像是只跳脚的猫，尤其是对方说到“恶有恶报”时，表情明显僵硬，手紧握茶杯来掩饰内心的慌张。
林怀安心大，自然没有注意这一点，然而发财没有放过这个细节，用爪子拨弄两下她，发出“嗷嗷”的叫声。
叫声吸引三人的注意，慧通大师面色复杂，挤出一句话，“林小姐的爱宠真是活泼。”
舒颜皮笑肉不笑，嘴角下压，没有说话。林怀安一边尴尬应和，又将发财的头向下按了按。
不许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句心声传到小狗的耳朵里，它当真不闹腾了，安分蜷成一团，像颗毛茸茸的球。
“大师，您一定要救救我。”舒颜脸色惨败，双唇颤抖，精神状态有些不太对劲。
林怀安小口啜饮着茶水，目光再次落在肩膀上的鬼婴，时刻担心他会醒过来。
只是这个舒颜如此害怕，实在是反常。
慧通大师起身，右手食指点在舒颜额头上，她的瞳孔骤然失神，迷茫仰头，如同傀儡一般。
只见淡金色的光芒从指尖倾泻而出，源源不断涌入她的身体里，林怀安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出流淌的脉络。
一切都进行得顺利，就在她要移开视线时，情况陡然发生变化。
肩膀上的鬼婴倏然睁开双眼，灰白的眼珠遍布红血丝，喉间发出痛苦的叫声，接着露出满嘴尖锐的獠牙，猛然刺入舒颜的体内。
女孩嘤咛一声，慧通大师的脸色完全变了，他收回手，像是在看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无奈摇头。
“此妖戾气甚重，看样子施主是沾染不该得罪的东西。”他喃喃自语，偏偏这些话一字不拉落在林怀安的耳朵里，像是故意说给她听一样。
“大师，这个东西，没办法铲除吗？”林怀安将发财抱在怀里，小声询问一声。
舒颜神志依旧不够清醒，被这样折腾后，瘫软在地上，而鬼婴也停止攻击，獠牙上沾满猩红的碎肉。
场面十分血腥，不过在外人看来，应该只是舒颜晕倒在地。
慧通大师叹一口气，“难如登天。”
林怀安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
要是鬼婴死不掉，那么这个舒颜岂不是要一直缠着自己做生意？
林怀安越想越后悔，她是个惜命的，只想安安分分赚点钱，够养活自己就行。
慧通大师让她不要随便触怒鬼婴，交代几句便让林怀安扶着舒颜去客房休息。
林怀安架着比她还要重的舒颜，心里难受，将人安顿好后，才坐在椅子上，胳膊托着腮，“真会给人添麻烦。”
发财耍着花腔，似乎对她说的话很不赞同。
光禄寺很安静，鼻尖萦绕着袅袅的香味，让人的心被奇妙安抚下来。
舒颜睡觉很不安稳，在昏迷的这段时间，死命抓住身下的床单，仿佛在梦里有恶鬼追她，然后忽然睁眼。
林怀安见她醒了，慵懒地掀起眼皮，“醒了？”
她对舒颜实在是摆不起什么好脸色，直觉告诉她，舒颜肯定隐瞒许多事情。
普通的女子而已，又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怎么会生出戾气如此重的妖孽？害得她不得不淌这趟浑水。
舒颜额头沁满细密的虚汗，浑身上下汗涔涔的，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师呢。”
“在隔壁呢。”林怀安朝外面努努嘴，态度说不上十分坏但也绝对不好。
舒颜站起身来，剧烈的运动撕扯肩膀的伤口，她手探向肩膀，突然惊呼：“我怎么受伤了！”
张开五指，全是粘稠的血液。
林怀安本以为那小鬼只是吓唬玩玩，没想到居然真的能够对本人产生伤害，一时间神也乱了心。
肩上的鬼婴缓慢睁开双眼，和林怀安无声对视，下一秒，他张嘴，狠狠咬断舒颜伸过来的手指。
“啊！”舒颜一声惨叫，立马将手抽离回来，在她的视角来看，自己的指头像被人从中间斩断一般，“林大师，救救我！”
鬼婴咀嚼嘴里的肉块，咯咯笑了，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然而更让林怀安心寒的事情发生了。
舒颜疼得满地打滚，用另一只手包住咬断的手指，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而鬼婴也顺势从她身上下来，一步一步缓慢爬向林怀安。
这个鬼婴知道自己能够看见他。
林怀安也不管舒颜，抱起发财跌跌撞撞跑出门外。
—
周温石一回来就和慧通大师见面，两人在隔壁就舒颜的事聊起来。
“那个丫头恐怕没那么简单。”慧通大师见对面的人放下茶盏，又给他续了一杯。
“确实有所隐瞒，但也绝对不会像那个小丫头片子所说的那样。”周温石摸了摸下巴的青茬，眼里迸射的精光很难让人生出好感。
这里的小丫头片子自然指的是林怀安，周温石直到现在，心里对她还是充满蔑视。
虽说他也不算是十分厉害，但林怀安在他面前，也只能算个小喽啰，“这次没想到还捉住一个骗子，到时候完事了，让我师兄好好教训那个丫头，也好正正这一行当的风气。”
慧通大师不语，周温石刚愎自用的性子，迟早会吃亏。
话音刚落，隔壁传来类似于野兽撕咬的声音，以及慌乱的脚步声。
“怎么了这是？”周温石放下茶杯，起身想要一探究竟，慧通坐在位置上，似乎想起什么，快速推门而出。
竹林幽闭，清风送爽，本该安静祥和的情景，被拖在地上长长的血迹打破。
舒颜匍匐在地上，浑身布满暗沉的血块，扭动战栗着。而鬼婴一步一步爬向林怀安。
上一秒还在屋内的舒颜，下一秒被鬼婴拖出房间，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眨眼间。林怀安见慧通大师和周温石都在场，连忙向他们求助。
自己真的只是个半吊子，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大场面，她吓得腿都软了。
“大师，大师，救救我。”林怀安极没有骨气地跪在慧通大师面前，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如果预料到现在的场面，她打死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跟着来了。
周温石见林怀安如此没有志气，嗤笑一声，“看着吧。”
说完，他抽出腰间的桃木剑，走向院落中。
他没有林怀安那样特殊的体质，看不见鬼婴，只能够感知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息。下一秒，他掏出罗盘，开始探查鬼婴的位置。
林怀安总算是调整好呼吸，如释重负地依靠在门上，见周温石这样的举动，又开始急了，“别找了别找了，身后，五点钟方向！”
要不是她没本事，人又胆小，林怀安早就亲自上手了。
她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楚，一个坑蒙拐骗的死算命的。虽然从小受到熏陶，但她也只是在唯物主义和鬼神论之间反复横跳，今天的这番场面打破了她二十几年的认知。
慧通瞥一眼脚下的林怀安，又转动腕上的佛珠，轻轻眯起双眼，开始探查孽障的位置。
他和周温石都不相信林怀安的话，只当她是疯言疯语。
鬼婴轻而易举躲过两人的攻击，屏住气息，一步一步爬向林怀安，在场的人中，只有她对自己的威胁更大。
或者说，是她怀里的那条狗。
罗盘的反应并不灵敏，周温石探测半天，指针摇摇晃晃，最终停在林怀安的方向。
林怀安眼睁睁见妖怪将自己设为目标，却毫无办法。
身体突然动不了了。
这一认知带给她极大的恐慌，周围的景色仿佛褪色成黑白老电影，所有的镜头都被放慢。
林怀安甚至能够听到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声响。
很近了，鬼婴距离她不过一米。
周温石和慧通大师也在同一时间出手，齐齐对着林怀安的位置发动攻击。
鬼婴自然也发现这一点，脸色不太好看，仰头发出凄厉的惨叫。
慧通动作一顿，连忙替周温石挡下攻击，“这是只百年的妖怪，走！”
他们两个修为并不算高，对付几十年的妖怪绰绰有余，而一百刚好是个分水岭，修为往上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林怀安必死无疑。
两人的想法出乎意料的一致。周温石收回桃木剑，慢慢向后移动。
见他们都有要跑的趋势，林怀安欲哭无泪。
一代天师香消玉殒，她只恨没有在临走之前没有将自己仅剩的一百二十四块钱花完。
鬼婴咧嘴一笑，下一秒瞬移到林怀安的眼前，贴着她的额头，猩红的眼珠倒映出她惶恐的模样。
完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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