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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公子眀章


  过了几日,并没见秋锦香来为难她,贞锦依便将此事抛开,专心跟着纷姑姑学习做冬衣。

  贞锦依前世住在南方四季分明的地方,到农历十月已需要穿毛衣,冬季不穿羽绒服就觉得耐不住冻。而此处却一直是偏热的气候,直到十月里,人们仍穿的单衣,而制作的冬衣只不过絮了一层薄棉,想来即使入冬,这里的天气也不会很冷。

  因冬天的官服是年终大祭时要穿的,因而衣料和绣样都必须依照既定的规制来做,一丝差错也不能出,做工的要求也比平常衣服高一些,绣坊的人对此都十分小心。

  但对于贞锦依来说,不用在夜里赶额外的活儿,反倒感觉轻松了些。

  一日中午,贞锦依又来到东院的花台后面,掏出纸笔来,在石砌的台沿上把纸铺开,将这两日纷姑姑讲过的,秀才的衣服上可以绣条纹、几何图形,举人以上可以绣草木花树,有品级的官员补服上又该绣什么鸟兽等,诸如此类关于花纹的规定一一写下来。

  正写得专心,忽听身后“呀”的一声。

  一片静寂中突然一声尖叫,把贞锦依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那边墙上探出半截身子来,乃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

  他在墙上晃了一晃,又努力稳住身子,将一条腿抬过墙头。

  见她看过来,那男孩儿似是没想到有人在这里,还被人看到他爬墙,小脸微微一红,接着便一连串问道:“你怎么躲在这里?差点吓到我跌一跤。你竟然会写字?你是这坊里的绣工吗?”

  贞锦依来坊中近两月,没有见过一个男子进内坊来,已知此处对男女之防十分看重。此时出现的虽只是个男孩儿,却也是从未有过的事。

  她感到很奇怪,当即问道:“你是哪家的娃子?怎么进到内坊来的?”

  那堵墙的那一边是丝坊,因是两坊间的间隔墙,所以砌得很矮,刚高过贞锦依的头顶,踮踮脚就能看到那边的房舍。

  男孩儿抓紧了墙头的砖,将另一条腿一抬,从墙上跨过来,纵身一跃,跳到了这边花台上,叉着腰说道:“你休管我是哪家的,你是这里的绣工?还是哪个娘子的女儿?”

  不等她回答,又在花台上蹲下,弯着腰别着头,看了看她刚才写的笔记,接着就嗤笑起来:“哈,你这写的是什么呀?都不成个字,简直是鬼画桃符!”

  贞锦依见这男孩儿神情语气中惊讶里带着轻视,心头就有些不爽,反问道:“你管我写什么,这里不准男人……不准男的进来你不知道呀?守门的婆婆怎么也不管你?一会儿管事的娘子来了,看不把你抓住捆起来送官!”

  男孩儿冷哼一声,直起腰说道:“看哪个敢!”又问,“喂,你干嘛躲在这里,险些吓得我从墙上摔下来。”

  贞锦依听他口气倨傲,打量他一下,见他穿着一件系带的樱草黄对襟绸衣,衣领衣袖都绣着淡绿色卷草纹,里面是件圆领的淡绿小衫,下面穿着葱绿撒花束脚绸裤,脚上一双绣着五彩云朵的棕色缎鞋。

  她拿刚学来的服饰规制一对照,猜想八成是个官家公子,知道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说话就放得和软了些:“我早就在这里了,怎知你会翻墙过来,我也不是有意吓你的。”

  那男孩儿跨下花台,站到地下。

  他看上去虽然一脸稚气,发育却挺好,直起身来比贞锦依高了大半个头。

  见贞锦依口气软下来,他便也做出斯文的样子来:“不是有意的就罢了,我也不来怪你。只是你为啥要在这儿写字呢,看你,不会写字还乱写,也不找个先生教一教。”

  贞锦依道:“我们如何请得起先生?况且也没工夫去读书。不过随便学几个字,记点东西罢了。”

  男孩儿伸手抓起纸来看看,又道:“恩,倒也像个字的样子,什么什么花,圆什么方什么……这还是不成个字呀。”

  贞锦依忍不住补充:“是圆形方形……”

  男孩儿不等她说完,就摇头道:“形字不是这样写的呀!我告诉你,应该是左边上面一个井字,下面一个土字,右边一个立刀!”

  边说,边拿起碳笔弯下腰在纸上写了下来。

  贞锦依心头一动,问道:“这么说你是读过书的了?”

  男孩儿不以为然地点头:“这个自然。”

  贞锦依又问:“可读到第三本《诗经》了?”

  见那男孩儿瞠目不知所以,不禁一笑,料想他并不知道贾宝玉的这个典故,便忍住笑问道:“那你读过《三字经》《千字文》没有?”

  男孩儿瞪着眼道:“什么《三字经》?没听说过。《千字文》自然是会的,我全都会背呢!”似乎是说到了他自认得意的事,便昂头背诵起来,“天地元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星宿列张……”

  《千字文》贞锦依并不能记全,但开头几句是熟知的,听他背的和自己记忆中的一样,不禁心头一喜。

  男孩儿背了几句,见她面露喜色,好奇地问道:“你也学过这个?能背得多少?”

  贞锦依答道:“蒙学的先生教书时我听到过几句,不过并没认真学,就记得前几句。你能背得了多少?”

  男孩儿迫不及待地说道:“喔,怪不得。你就听了几句怎么能学得好?这个是学正经书经之前必得读熟的书,我都已经学全了,先生还夸过我学得快呢!那,我来教你。”

  说着,就取过一张白纸,拿起碳笔一边写一边背了出来。

  这里的文字与贞锦依学过的虽有差异,但基本规则是一样的,他这么边写边背,贞锦依很容易就将文字对上了号。

  看来要重新识字并不太难,贞锦依心里安稳了许多,脸上也就带出笑意来。

  男孩儿写下几行,停笔抬头看她:“你学会了多少?”

  贞锦依便对着他写下的文字念了一遍,念完又笑盈盈看着他。

  男孩儿晒道:“不过才识得字,就这么得意?要全部背下来,还能解得出,那才算入了门呢。”

  贞锦依想要辩驳几句,还未开口,就听见院内响起了人声和脚步声,这是午睡已过,已有人来上工了。

  贞锦依忙道:“我要上工了,把纸笔给我,改天再学吧。”

  男孩儿似乎意犹未尽,将纸笔交还给她:“可惜我明儿就要走了,教不了你啦。”

  见他圆乎乎的脸蛋上流露出怅然的样子,贞锦依对这个好为人师的男孩儿不觉生出几分好感,问道:“你是哪家的公子呢?教我学字,我还要多谢你呢。”

  男孩儿道:“我叫珞眀章,是跟着家母到坊里来的,家母方才在丝坊和坊主娘子说话,我才出来走走……”

  话未说完,就听坊中钟声响起。

  贞锦依忙打断了他:“坊里有事,敲钟叫人呢。我得过去了,日后再谢你吧!”说完,慌慌忙忙收起纸笔就走。

  珞眀章忙道:“哎,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贞锦依回头应道:“我叫锦依。”

  也不理会他“你姓什么”的追问,转头便往刺绣房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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