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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生如刍狗


  小屋倒也干净,只是久不住人,难免有股子霉味。那婆婆拿起抹布擦来擦去,尽显热情好客,拾掇一番,又去烧好茶水来。

  赫羽见那碗口虽破了个洞,却洗的干干净净,想到自己出门身上从未带半文钱,否则在此借宿一夜,该给这婆婆些许银钱才过得去。

  “姑娘,外头那人是你什么人呐?”

  “他...是我府上随从。”

  “难怪,我瞧见他对姑娘的马都那般上心,方才还问我,哪处可供避雨的,可惜婆子我家中没有马圈,柴房里倒是有个草棚。”

  “有劳婆婆,草棚足够了。”

  “那草棚栓两匹马倒是无碍,只是再也容不下他这个人了。”

  赫羽闻言,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无妨,他最喜欢和马挤在一处了。”

  “这寨子中皆是些老实人,姑娘且安心歇着,就是一入夜,这附近深山里豺狼少不得叫上几声,莫要吓到了你。”

  赫羽止住笑意,好奇问一句,“豺狼很凶吗?”

  婆婆摇摇头,叹一声,“豺狼啊,顶多祸害些牲畜,哪及鲜卑人,专害人性命,不过啊,这里自打来了个什么大将军,他们知晓厉害,也都退得远远的了。”

  那婆婆又唠了几句,便也就回自家屋里休息去了。毕竟还是早春时节,一入夜,吸进口鼻的气息都是凉透了的。在龙帐之中还无甚体会,此时身处这小屋中,着实难熬。

  赫羽裹紧身上狐裘,坐在木床上。半炷香的工夫里,闷雷一声接着一声传来,终于,似有雨滴打在房顶上,初时轻缓,接着便是愈下愈大,便似打在头顶上一般,听的人昏昏欲睡。

  尽管勉力撑住一双眼,还是经受不住了,侧卧着身子,就此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屋中更加冷的紧了。赫羽坐起身来醒醒神,仔细听了会,外面的雨已停了。自己这一觉睡得倒是香,却不知外面那人又是睡在何处,难不成真和马挤在一起。

  起身轻轻推开门看了一眼,一道人影靠着小院中丈余远的石磨坐着,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赫羽轻唤一声,那人并未应答,想来是睡得沉了,略作思索,回身抱起榻上狐裘轻脚走了过去,果见他怀中抱着佩剑,紧闭着一双眼。

  见他身上衣裳单薄,不及多想,便蹲下身来将狐裘轻轻盖在了他身上,正欲起身离去,手腕却被一只手紧紧拽住了。

  “是我。”

  “我知是你。”

  “那还不松手?”

  韩刍夫闻言却并未松手,反而将掌心中的纤细手腕拽的更紧了,稍稍用力一扯,少女轻盈的身子便倚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顺手将盖在身上的狐裘轻轻一抖,又将身旁的人儿裹得严严实实的。

  赫羽虽有一百个不愿,却哪里逃得出他掌心,见他也无越矩之为,便也就安心坐下了。

  凉风一吹,脑中混沌尽数没了,抬首望去,天边那几点孤星又透过云层露出来了。四下里寂寥的很,偶有远处隐隐传来的犬吠之声,在宫里头可听不到这样的声音,便支起耳朵听了许久。

  “陛下,最近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少女正呆呆出神,听见身旁之人这么一问,复又念起了成婚一事,暗叹一声,轻声说道,“没有。”

  “当真?”

  “当真。”

  赫羽言毕,却听见身旁的人轻笑起来,转头不解问道,“你笑什么?”

  “若是没有,怎么今夜看着一双欢天喜地的新人却出了神?”

  赫羽知晓瞒不过他一双眼睛,当下也不作声,心中却在寻思,苦等的良机可不就是现在么?趁此时将话说个清楚,日后两人再无相欠,岂不是好,正欲张嘴,那人却又开了口。

  “陛下十七了?”

  “嗯。”

  “那为何还是孩子心性?”

  “何以见得?”

  男人的语气陡然间温柔起来,却又夹杂着苦涩,“妹妹幼时也是这般模样,若有不开心,便想出门去,可教坊司岂是能随意出入之地,每每这时,便来央求我带她出去。”

  赫羽闻言一愣,若是没记错,前次可是他厉声厉色地要自己再也不要在他面前提及母亲妹妹的,如今却要自己说了吗?

  “那你可有法子带她出去?”

  “我七岁起便去城中权贵家中后院里替人喂马,即便能带她出去,也只得是终日与马为伴,即便如此,她也乐此不疲。”

  赫羽轻轻点了点头,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对衣衫褴褛的小兄妹兀自欢笑打闹的模样来,扬了扬嘴角,又问一句,“她叫什么名字?你的妹妹。”

  “小野,凝霜被野草,母亲望她做个坚强的女子,我们兄妹的名字均是母亲取下的。”

  小野?果真是个好名字,想必他的母亲定是个蕙质兰心的美人。

  “那么,你的名字呢,又有何深意?”

  韩刍夫闻言,复又换上另一种轻快,转首问了一句,“陛下可知刍狗一说,古代祭祀时,人们用草扎成狗,如此,用过以后即便被丢弃亦不可惜。”

  刍狗么?赫羽若有所思,轻声问道,“那你是这样的人么?”

  “陛下觉得呢?”

  “将军少时虽历经磨难,却也遇到了平王这样的明主,又得...郡主敬重,如今更是贵为当朝大将军,如何看来,都不似这刍狗的命数。”

  “陛下是觉得我做这大将军很是威风?”

  赫羽眨眨眼,努嘴道,“不是么,兵符在手,号令三军,圣上请你回京,还须得亲自跑一趟呢。”

  韩刍夫笑望着眼前少女,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方又说道,“陛下几个时辰前不是还说,要早些放我去逍遥?听你这么一说,我竟有些舍不得不做这大将军了。”

  “我知将军非是甘心为我大凉效力的...”

  “你怎知道?”

  “我...我就是知道。”

  “说来说去,还是陛下想撵我走。”

  赫羽被他这一顿抢白弄昏了头,却不知他这几句话,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张了张嘴,强装一副淡然说着,“你该还是惦记着郡主的,去寻到她,带她去寻个安静的地方安然度日罢。”

  韩刍夫闻言,面色终究是变了,再无方才的戏谑。

  赫羽见了,也不禁松了一口气,毋庸多说,郡主仍是他心中牵挂。一阵沉默,少女又开了口。

  “韩将军,有一事…我务必要跟你说清的。待为父守孝的三年之期一过,我便要依礼择婿成婚了,是以…那晚定王府的事,人前人后,何时何地,再也不要提及半个字了,可好?”

  听到择婿成婚四字,韩刍夫只觉心头一震。是了,身为君王,为皇族开枝散叶亦是刻不容缓的大事。如此看来,她心中不快,便是为了这成婚一事吧,也难怪看到旁人欢喜成亲,她竟会面现失落。看来,若是自己不应了她,她是不会放下这芥蒂的。

  赫羽见他不应,又兀自开了口,“那晚是我糊涂,险些酿下大错,我与将军本就长幼有序,将军向来为人正直,又怎会对我有非分之念,只是吓唬我两句,我竟当了真。”

  韩刍夫听罢,不禁笑出了声。这番话说的当真滴水不漏,既将那夜之事尽数归了荒唐,又将自己奉为长亲,将二人干系撇的一干二净。想来这番说辞定是在她脑中念了很久了,今时终得一吐为快。

  “将军不语,我便当你是应…”

  话音未落,便觉双肩被一双大手死死按住了。那人的面容近在咫尺,自己却不敢去看,只得紧闭着一双眸子狠狠将头别了过去。

  冰冷的气息中,似有翻江倒海的愤怒传来,狐裘下单薄的身子吓得瑟瑟发抖,咬紧的唇瓣间,忍不住的哽咽涩声而出,虽是拼命忍着,两行清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该说一句求饶的话么?自己是堂堂女君,何时向人讨饶过。似这等无礼之人,该将其乱刀砍死泄愤才是,只是,她知晓的,他不怕死。心中一番天人交战,便欲开口了,忽觉双肩一紧,整个身子便栽倒在了男人怀中。

  赫羽本欲张嘴惊呼,韩刍夫想必早已料到这遭,一手便将她小嘴捂上了,“趴下,有人来了。”

  男人的声音满是警醒。

  赫羽竖耳去听,确有马蹄打在木头上的声音传来,仔细听着,还不止一匹。而随着马蹄声而来的,是马上之人的耳语,渐渐清晰入耳,这一听,二人四目相对,皆是大惊,是鲜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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