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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百死莫赎


  韩刍夫翻身下马,奔至南宫熙月身前,一把揽起他已然瘫软的身子。他身中数箭,鲜血将一身素服染的殷红,一双星眸已然黯淡,眼看着便要阖上了,气如游丝般,嘴角泻出了几个字,“照顾…好…长姐…韩将军…”

  韩刍夫一声殿下还未呼出口,怀中之人已没了气息。

  往事忽而涌上心头,此子当年诞生之时,正值平王打了胜仗归朝,府上双喜临门,无论是朝中重臣,还是城中显贵,无一不登门来贺,王府中的饮宴三日未绝。

  后平王身死,去了北疆,虽戴着罪臣之后的名声,自己竭尽所能,亦不让他姐弟二人受丝毫委屈。只是,他年纪渐长,人也乖张起来,自己多加教诲,却更教他背道而驰,既想护他周全,又不愿折他羽翼,世间岂会有这两全之法。

  低首看着这张像极了他父亲的脸庞,不知不觉间,眼已花了。若能自己一命换他一命,又有何不可,平王的孤坟还是那般清冷,他的血脉就此断送,身为托孤之人,百死莫赎。

  内侍一声高呼远远传来,“陛下驾到!”

  赫羽思索一番,还是想来见定王最后一面,并非是为了要他跪下谢这不杀之恩,而是想与他说清,若有的选,为君者也定不愿背下这残杀手足的恶名。

  匆忙赶来的半路上,听闻定王劫持了长公主,却是慌了神,莫非他已冥顽不灵到这般地步,即便放他生路,他依然要不依不饶。而及至看见眼前一幕,心神一晃,几欲要栽倒在地。

  片刻工夫,南宫家的两个都倒了下去。

  穆成见南宫熙月已然毙命,示意禁军放下了弓箭,走上前来禀道,“陛下,定王挟持长公主并意图行凶,臣只得将其射杀,定王...殁了。”

  赫羽望着地上那个抱着定王尸身一动不动的男人,良久,只缓缓点了点头。瞧着宫人们已将晕倒在地的南宫姝兰扶起去了。女子颈间一道血痕格外注目,所幸未伤及筋脉,只是惊吓过度,此时垂着一张脸,只剩哭泣了。

  赫羽缓步走到了韩刍夫面前,动了动嘴角,轻声唤了一声。那人抬起头来,火光将他面容隐藏在了暗黑里,唯有那一双眼中沸腾着的怒火烧的正旺。

  “无论你信与不信,朕从未想过要他的命…即便他拼了命也要谋反。”

  韩刍夫听出了少女话间的颤抖,冷笑一声,“你是怕,还是悔?”

  “你既早知他心思,为何不如实相告?此时城门处一场仗,亦可避免。”

  “那是你大凉国事,与我何干?”

  赫羽轻叹一声,抬首望向远方,涩声道,“无论郡主是否参与了叛乱,朕都不会再查,定王不在了,这世间,你是她唯一信任之人,带着她走吧,去哪里都好。”

  穆成在一旁听着,不由得眉心一皱,暗道当年先帝一时心软,方酿成今日之局面,此时再不斩草除根,日后还当后患无穷,忙上前进言,“陛下,定王府余孽,均留不得。”

  赫羽罢罢手,“不必多说,起驾,回城!”

  却说林宏听信了卓逸之言,料想撑到天明,便有转机。而及至四更天,却传来定王已殁的噩耗。

  女君已然打道回城传的满城尽知,城中将士这才生疑,怕是受了骗,一夜荒唐,全是为虎作伥。

  一众将士卸了林宏的战甲,将他揪至城门外的五万大军前,有将功赎罪之意。至此,林宏方才确信了,单可法是真的出了城去,而至于他如何出得城去,自己也永远不得而知了。

  似杀林宏这等鼠辈,单可法怕污了自己的宝刀,只命人将他首级取了挂在城门处。三万将士想也不想便就降了,紧闭了大半宿的城门终于再次开了。

  自天佑回到定王府起,便在苦苦劝说南宫莲月离去。

  自韩刍夫走后,南宫莲月便提着一颗心,若真如卓逸所言,此时城门守卫已尽数在掌握之中,料想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是出不得城的,即便他再为女君的安危担忧,也只有留在这城中干着急的份儿。

  “郡主,大将军转眼便要杀进城里来了,再不走可真的不成了。”

  “天佑,你可真亲眼见到韩将军出城去了?”

  “见着了,韩将军说,郡主被南泽人挟持,命我回来护郡主周全呢。”

  天佑嘴上说的痛快,心里也非这般笃定的。卓逸听罢,却嘴角一扬说道,“韩将军想必是说,今夜之事,全是我南泽国君指使,与定王府里二位主子全无干系,可是如此?”

  天佑见这南泽人几次三番阻挠郡主离去,早已心生不满,可到底自己身单力薄,这条命虽不足惜,却不能置郡主于不顾的。动不得手,只得逞逞嘴皮子上的威风。

  “难道不是吗?定王和郡主是大凉皇族,怎会和你这等人勾结,自降身份。你使计拿下了骁卫将军,那林宏本就是个鼠辈,自然愿意和你狼狈为奸。郡主且想想,此人才与你相识多久,韩将军与你相识多久,你如今宁愿相信此人的话,也不愿信将军了么?”

  南宫莲月听他这般说法,更觉心烦意乱。非是自己不愿信他,可任自己如何恳求,他都是不愿助熙月这一次。只是,即便这定王府今夜里翻了天,弟弟和那人没回来,自己便哪里也不去,就在此处等着。

  大将军横刀立马,威震八方一闻传到定王府时,卓逸本是不信的。可不多时,又闻林宏已被就地正法,丢了脑袋,差人前去一探究竟,当真如此,这才顿感事头不妙。

  紧接着,便是定王的死讯轰然而至了。

  南泽之众无一不慌了神,纷纷请命,趁着城中大乱之际混出城去,还能落个全身而退。

  卓逸暗想此事未成,国君定要怪罪,自己亦不甘心,若就此逃窜,大凉若派大批人马追杀,定无生路,匆忙间又心生一计。

  南宫莲月听闻弟弟身死,自然是万般不信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任凭天佑如何哀求,她均是不愿离开这定王府半步的。

  天佑无奈,只得去寻了一驾马车来,无论如何,也要先将她带离此处,若是大将军的亲兵杀到了,再想走可就真晚了。

  天佑指挥着几个贴身婢子正欲将郡主塞进马车里,却被卓逸拦了下来。

  “郡主,卓某与殿下相交一场,殿下昔日便有言在先,若是他遇了险,定要教我护郡主无虞,定王府覆灭在即,郡主须速速随我退回南泽去。”

  天佑挺身仗剑而出,“休得胡言,你此时自身难保,何谈护郡主周全,分明就是想拿郡主做幌子,郡主,您别上他的当,定王之死还只是谣传,当务之急,是先躲起来,只需等韩将军回来,他定有法子护你周全。”

  南宫莲月耳听着两人争执不休,知晓那人终究是出了城去,也终究是选择了教她南宫赫羽活了下来,忽而凄然一笑,整个人是再也支撑不住了。迷迷糊糊中,又听见那南泽人的话响在耳边。

  “郡主若留下来,即便能苟活于世,也是那笼中之鸟,池中之鱼,想要为殿下报仇,穷极一生都无望,然则,我南泽国君却与郡主同仇敌忾,定会鼎力相助。”

  报仇两字,教人心头一震。

  昔年父亲冤死,弟弟虽常将报仇挂在嘴边上,自己听了也只是笑笑,而此时此刻方知晓,心怀这不共戴天的仇怨竟如生吞砒霜一般。

  是了,她为何不能报仇?

  大凉的国君无情,自己为何还要念着身上流着的这南宫家的血脉,碍着这亘古不变的君臣之道,王权可畏。

  弟弟死了,定王府没了,父亲的心血尽付东流,若不能为他们雪耻,死了和活着,有何分别?女子嘴角一扬,柔声开了口。

  “天佑,退下吧,我知你定是不愿和我走的,也罢,留下来…照顾好韩将军…”

  天佑望着面如死灰的女子,哀声求道,“郡主,不可啊,将军定不会允你走的。”

  南宫莲月笑了笑,他本有法子留下自己的,只是,一切都晚了。

  东方既白,一夜的阴霾散去,天边朝阳照常升起。

  紧赶慢赶,两千禁军护着女君及至城门处,已是大势既定。城中已然归于安宁,五万亲兵重回东郊,骁卫营的兵符业已归位,只是,昨夜大军围城,着实吓坏了不少百姓,是以,今晨这王舍城不似往昔繁盛了。

  城门处已有禁军候着,见了女君车辇,忙上前禀奏,怀信公请圣上速去大将军府。赫羽心中已然猜出个八九来,顾不得其它,弃车换马,扬鞭便往将军府赶了去。

  昨夜兵荒马乱的狼藉还未来得及收拾妥当,堂堂大将军府何时有过这样的狼狈,府中守卫昨夜折了不少,剩余人等见女君驾临,纷纷跪拜。

  朝中大臣已然来了一半,众人此时方才知晓,大将军已然卧病多日,不禁更为昨夜之事唏嘘不已,若不是老天护佑,今日这王舍城是何光景,还真难言说。

  班怀信一脸凝重,看着女君前来,正要和其他臣子一齐跪拜,却被扶了起来。

  “怀信公免礼,诸位爱卿,都退下吧!”

  班怀信未言一字,只引着女君来到了大将军下榻的内间,此时府上家眷均已侯在榻前,见了女君,叩首跪拜后便都纷纷退了出去。

  榻上之人已然卸了甲衣,昨夜震彻城门的威风荡然无存,只一个行将就木的残躯还在微微起伏着。

  “陛下,大将军还在等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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