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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朕做坏人


  王安歌闻言一怔,随即便是大笑不止。

  其余人等,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内侍宫人,甚至连一向稳重的禁军,此时都是在极力克制着笑意。

  一个个忍俊不禁的模样看在女君眼里,已是恼火至极。

  “先生为何发笑?如实说来!”

  王安歌仍在发笑,摆手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若不说,朕便治你个欺君之罪。”

  “草民怕说了,陛下亦要治我满口胡言之罪啊。”

  王安歌几句话,听得赫羽心头发痒,言语间哪里还有半点女君的威严,全是一副小女儿的娇嗔。

  “快说快说,朕不怪罪你便是。”

  王安歌看着一脸嗔怪的少女,顿了顿,还是张口小声说了一句,“陛下,赤雪是...是公的,肚里怎会有小马?”

  赫羽闻言,一张小脸上陡然烧起了两团火,烧的连耳根子都红成一片了。

  平日里骑马都是禁军随着,哪个禁军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女君面前谈起赤雪是公是母。

  好他个韩刍夫,欺君罔上,累的自己丢了这么大的人,再想起他说赤雪害了相思病这等胡话,更觉羞愤难当,这笔账若不与他算清了,自己这女君便算是白做了。

  南宫莲月见女君涨红一张小脸立在原地,半是羞涩,半是愤恨,虽觉得好笑,亦是心疼,众人都欺她一个女孩儿无知,虽无恶意,可她今日刚满十六,如何能不难堪,便走上前去柔声安慰了一句,“陛下,吉时到了,大家伙儿都在等您的号令呢。”

  赫羽勉强定定心神,跨上赤雪,从侍卫手里接过了方才班怀信所赠的前朝之弓,众人见状,亦敛起心思,纷纷上马,随行圣驾之后。

  单东来一声令下,上林苑的大门便徐徐打开了,上百装备精良的禁军率先进去恭迎圣驾,待狩猎之人一行缓缓进入,又有数百名禁军断后。而围着这偌大的上林苑,更是有骁卫将军麾下的上千精兵。

  毕竟这上林苑不是旁的太平之地,虽无狂兽,也须得小心。

  班怀信拄杖立于苑门处,望着女君的身影消失在丛林之中,心中也不无感慨。

  女子好骑马,这大凉女君还是开国以来第一人,看她坐姿潇洒,身形翩翩,她祖父若是看到今日之景,定当欣慰的很。

  转头一看,骁卫将军单东来亦正望着一行人远去的方向怔怔出神,只是,他目光所落,不是女君,而是与女君一道进了东边小路的郡主身上。

  单可法最看重的儿子,竟还是个痴情种子。

  “陛下有此骑术,想必是单小将军的功劳吧?”

  “回怀信公的话,陛下的骑术非末将所授,末将只是偶尔指点陛下箭术。”

  “哦?那陛下箭术如何?”

  “陛下聪慧,末将稍加指点,便领会了精要,想必今日定有所猎获。”

  “那比起郡主呢,郡主在北疆镇守十年,想必箭术了得。”

  单东来听闻班怀信有意提及南宫莲月,不知其所指,苦笑一声道,“国公之意,末将不知,还请明示。”

  班怀信自然是有意开口指点他的,至于这最好的例子么,无外乎还是昔日的平王殿下了。

  “将军可知,平王当年能权倾朝野,他之才能固然重要,也因着娶了个将门女子为妻,便深得岳丈栽培,从一个资历最浅的亲王成了先帝最为忌惮的手足。”

  单东来听罢这寥寥几句,已知班怀信用意。

  自古皇族与将门联姻,不是天大的好事,便是天大的祸事。

  如今自己单家满门均是忠君不二,若是再与定王府有了婚约,即便女君毫不在意,只怕其他人都忍不住要暗自揣测一番的。

  而定王府非别处,本就是叛乱之后,念及此,不免长叹一声,不论是为了国,还是为了家,他与南宫莲月都无可能。

  “公之言,东来受教了,多谢!”

  班怀信抚上小将作揖的手腕,又说一句,“你父亲为人耿直惯了,愿你莫要曲解了他,父子一心,共同辅助陛下才好。”

  单东来听罢此话,再念起还勿自卧榻不起,日渐消瘦的父亲,鼻头一酸,几欲就要留下男儿泪来。

  班怀信看在眼里,就着苍老的枯手拍了拍他的手腕以示安慰。单可法卧病之事,他早已知悉,若说心中无忧,那也不尽然,毕竟,且不说单可法之将才,便是他一片忠心,也再难寻。

  “将军也莫心忧,如今四下里也还安定,王舍城中亦无异动,勉强算得个太平世道。”

  “东来知晓,即便是定王府,如今定王还未归朝,郡主一弱女子,与陛下亦是姐妹情深,定不会出差池的。”

  班怀信听其话中之言,还是向着定王府的,只是平王的一双儿女如何秉性,他亦知晓几分。

  姐姐耳根子极软,更是将韩刍夫的话视若箴言,弟弟人莽撞,心气高,却也不是个坏坯子,只要他姐弟二人不越矩,遵朝例,享一世尊荣,又有何难?

  上林苑外间有马舍,是为王公贵族牵马之人落脚之处。主子们在苑里狩猎,他们就在此处一步不离的边吃着粗茶边候着。

  韩刍夫将赤雪交到女君遣来的随身侍官手里,交代几句本欲就此离去,却瞧见这马舍里亦有好马数匹,不禁一一端详了一番。

  王舍城里深宅众多,高墙之内亦不缺好马。掌马院中的多是为将士豢养的战马,马倌们拿着俸禄做事,自然不及他人府上家奴们养的精细。正自打量着一匹白马,忽听得舍外有人唤自己,正是南宫莲月的贴身侍女萍儿。

  “韩将军,所幸你还没离去。”

  “何事?”

  萍儿走进马舍,将手中的一只坛子呈到男人眼前,笑着说道,“年节时,宫里头赐了美酒,说是西域贡品,郡主一直舍不得享用,今日知晓将军也要来此处,便就着我带上赠与将军。”

  韩刍夫看着眼前的酒坛,其上花纹艳丽,确不是大凉风情。若是他物,自己尚可推辞,遇到美酒,已心痒难耐。

  上次喝到西域美酒的时候,还是十数年前,因着平王府打了胜仗,先帝御赐的,一晃竟过去了这些岁月,无奈一笑,只得伸手接住,“替我谢过郡主。”

  “但凡郡主赠予将军的,何时图个谢字,将军来的晚了,没瞧见郡主今日一身装扮,英姿勃勃的,将那些世家女子都比了下去呢。”

  韩刍夫似是没听到这话,随口又问一句,“今日是天佑随着郡主身后的?”

  萍儿一怔,暗叫不妙,酒送到了便是,不该多言。今日主子特意交代了,不能让韩将军知晓是何人随她一道进这上林苑的,低头不语间,神色间的慌张已被面前的男人看了个清楚。

  “莫非不是?”韩刍夫眉间闪过一丝忧心,厉声又追问了一句,“如实说来。”

  “郡主交代过了,萍儿不敢胡言。”

  “若是郡主有碍,你可知罪?”

  萍儿一听,忙吓得跪了下去,颤声回道,“昨日,府上来了一人,是郡主近日结识的一位好友引荐的,据说那人双目不但能视小如大,视微如著,更有百步穿杨的好箭术,听闻陛下要春狩,便要来助郡主一臂之力。”

  “那人你之前可见过?”

  “不曾见过,不过,郡主却极为信任,想必也是可靠之人,今日天佑留守府里有事,便叫他跟来了。”

  “上林苑今日由骁卫将军亲自守着,他可曾说些什么?”

  “单将军未说一言,听闻是郡主新收的府丁,便没再过问半句。”

  韩刍夫心头一沉,隐隐有不详之感。若说此人不是冲着定王府来的,那么,他意欲如何,可想而知。

  “他们进入上林苑多久了?”

  萍儿看着男人的面色,心中也自纳闷。

  南宫莲月向来为人谨慎,与这王舍城中的王公贵族来往的也少,更别提去结识好友了。近来几日,倒是常常独自外出,连自己都不带着,且每次回来都是满脸欢喜,若不是知她心中只有韩将军一人,还道她是有了相好之人呢,这么一想,当真越想越怕。

  “有一炷香的时候了,韩将军,郡主...会有危险么?”

  韩刍夫放下手中之物,冷着一张脸翻身便跨上了白霜,扬鞭催马,向着上林苑中去了。

  然则,这皇家猎场岂是谁都能进的,层层防卫之下,一只飞鸟都难得进入,更别说是个无名无份的掌马院奴仆了。

  单东来望着踏破重重防卫,策马而来的男人,手中佩刀不禁握得紧了。

  此人在南疆之时曾箭指父亲,胁其性命,后虽有陛下出面留下了他一命,可这等奇耻大辱,将军府却是不能忘的,心中暗想,他今日若敢硬闯这上林苑,定教他血溅当场。

  韩刍夫远远看着单东来面色不善,心中也不禁自嘲一番,看来自己这目无尊法的恶名,当真是人人皆知。可眼下情景,硬闯绝非上策,当下翻身下马,俯下身拜去,“定王府有要事须得郡主知悉,望将军放行。”

  单东来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恭谨里回过神来,耳听着马下之人又重复了一句,“望将军放行。”

  此人即便是在怀信公面前,也不曾有过这等卑躬屈膝之态,而听他口中之言,若真是定王府有要事,自己再予阻拦,众人多半要说,堂堂大将军府竟如此小肚鸡肠,被郡主拒了婚约之事,便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为难人家的家仆。

  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稍作犹豫,还是提马让开了路,又叮嘱一句,“郡主方才进了东边的小路。”

  “多谢。”

  班怀信正自和留守在原地等待圣驾归来的一干老臣品着香茗聊着闲话,忽听到不远处有人言嘈杂,闻声望去瞧见这一幕,眉心闪过一丝忧色。

  要说起平王和单可法的恩怨,非是一朝一夕酿成的。此人为进这上林苑,竟肯向单家的人低头,却不知他口中的要事,到底是有多紧要。

  “骁卫将军,此人行事乖张,你将他放了进去,就不怕他意图不轨吗?”

  单东来被这一语惊醒,不禁面现局促,若说自己未曾有私心在其中,也是假的,定王府虽与自己再无瓜葛,但事关南宫莲月,自己又如何能做到铁面无私。

  “这...怀信公,此人乃小小马倌,一介奴仆,擅闯上林苑,其罪当诛,只是...定王府若真有要事,也不得耽搁。”

  班怀信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亦洞察到了他内心的不安,又问一句,“你为何会信任他?”

  “这...此人对定王府的忠心,末将有所耳闻。”

  “不错,忠心二字,便足以让他成为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你父亲当年为何那般忌惮平王,平王有没有这谋反的念头,我们都已不得而知,但所有人都清楚,他有这个实力,而韩刍夫此人,便是平王要做杀兄弑君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也会紧随身后的。”

  单东来听出了怀信公对此人暗藏的嘉许,又念起南宫莲月对此人亦是百般的尊崇,心头竟一酸,淡淡说了句,“此人是忠心,只可惜认错了主子。”

  “非也,忠心并非一个人的天性,他给平王的这份忠心,可不见得会给任何人。”

  “即便当今陛下也不行么?”

  班怀新闻言,顿了顿,终是笑道,“陛下么...老夫倒也好奇。”

  韩刍夫扬鞭催马一头扎进密林之中,料想女君身旁有禁军随身护卫,那人真要下手,也必定会耗到守卫稍加松懈之时。

  只是,若真是箭术高手,禁军定然难保女君安危。十数年前,自己也曾随平王多次来这上林苑中行猎,知晓何处林木盛,猎物多,亦知晓何处空旷,最宜暗放冷箭。

  赫羽还是生平头回行猎,自然是满心雀跃,再加之许久未曾骑着赤雪在这林中穿梭了,自顾自得便往林间深处疾驰而去。

  南宫莲月虽不喜骑马,但昔日在北疆为了能和韩刍夫多相处些时候,骑术倒也不差,两路禁军紧随身后,丝毫不敢懈怠。

  一直跟在南宫莲月身后的年轻男子,目光如炬,看似漫不经心,却有意无意盯在大凉女君身上,见她有意往深林中去,心中几个上下,便催马行至其身前,恭敬说道,“陛下,众人都知,行猎要去林密处,咱们偏偏反其道行之,便去空旷处等着,待其余人等将猎物赶至那处,咱们随便放箭,亦能有所猎获。”

  赫羽闻言,稍加思索,亦觉得有理,转头望着南宫莲月,笑问道,“姐姐何意?”

  “我哪懂什么行猎,听陛下的便是。”

  赫羽轻声一笑,足下用劲,赤雪便又狂奔起来。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候,方觉这马才骑的尽兴了,勒马住脚,此处视野开阔,若真有猎物窜到这里,正好拿着手中刚得的弓箭一试身手。

  回首见一众禁军竟是寸步不离,亦步亦趋,不觉心烦,张口便斥道,“你们紧紧跟着朕,猎物哪还敢近身,速速散去。”

  “陛下,我们奉穆统领之命,要紧随陛下身后的。”

  “穆成也过分小心了,此处还能混进外人不成,散去吧。”

  禁军闻言,虽觉不妥,皇命亦不敢不从,当下只得四散开去,形成个方圆数丈的大圈,将女君围在其中。南宫莲月身后的随从环顾四周,上前便说道,“陛下,小人愿去为陛下和郡主驱赶猎物。”

  “速速去吧,今日朕若有所猎获,定要赏你。”

  “谢过陛下!”

  那人得了令,便驱马向着外围的疏林中走去,一步一顾,将四周地形看了个清楚。

  放眼望去,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有只不大的野兔,当下便从身后的箭筒里摸出一支,不偏不倚,正从它腿边擦过,猎物吃了一箭受了惊,转身便跑了出来。

  赫羽见了兔子大喜,叮嘱禁军不要跟上,只身策马便追了上去。那兔子一蹦一跳,逃的越来越慢了,还倒是它脚力不济,便放慢了赤雪,回首一看,只有南宫莲月在,轻笑一声道,“姐姐先请。”

  南宫莲月忙推辞了一番,见女君执拗,只得挽弓射去,竟是连半寸皮毛都未伤及,不由得摇头苦笑,“让陛下见笑了。”

  “哪里,姐姐定是见这兔子太可怜了,不忍心痛下杀手,如此,这个坏人只得由朕来做了。”

  赫羽一脸笑意,挽弓瞄准了那兔子的腿,暗想着也不至伤及它性命。只是那兔子个头着实太小,四腿纤细,想一箭无误地不伤它要害,岂是易事,一箭发去,亦未射中。

  少女轻笑着摇摇头,又搭上一箭,正自聚精会神间,哨声远远传来,赤雪闻之亦是长鸣一声,似是在回应,四蹄间一阵慌乱,背上的人儿一个没坐稳,差点就跌了下来,手指一松,那一箭又偏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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