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客居 > 君略 > 第十六章 先生不服

第十六章 先生不服


  南宫姝兰听闻宫里头来了人,点名要王安歌进宫去,也未多问。

  自他进了这长公主府三个月以来,得了多少恩宠,便受了多少妒忌,好在他是个明理之人,整日里不过问俗事,只研习歌艺,府上空虚这么多年,倒是来了个知心的人。

  “安歌,头回进宫面圣,须得多注意,千万不可怠慢了,陛下年岁还小,也是个执拗的性子,一切须得让着她点。”

  “安歌明白,谢长公主提点。”

  “嗯,你且去吧。”

  既说是请,自然坐的是宫里头派出来的轿子,另有一路禁军随行护卫着。

  赵宽站在南宫姝兰身后,看着轿夫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处,目色中有几分阴郁。

  “长公主就不怕他另攀上高枝,再也不回来了?”

  “他若是这样的人,也进不得我府里来,何况,咱们的陛下年纪虽小,心思却不小,决然不会做出这等横刀夺爱的蠢事来。”

  赵宽欠了欠身道,“长公主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她的脾性您最清楚。”

  南宫姝兰闻言,伸出一只葇荑来扶了扶发髻上的风头钗,轻叹一声,“往日的她我倒是晓得几分,如今的她,我可真是看不透了。”

  王安歌虽是第一次进宫,却是出了奇的气定神闲,惹得在前方引路的福海心里一阵嘀咕,哪一个初次进宫的人不是既惊又喜的,此人难不成是故意装出来的?

  已是腊月时节,百花终究是凋零了,一枝独秀的只有那一树寒梅。

  君兰殿外暗香浮动着,赫羽披着狐裘立于庭前,望着那一树的墨梅怔怔出神。

  身后传来福海的声音,说是人到了。

  少女转身过来,正对上王安歌一双冰雪清澈的眸子。

  “草民见过陛下。”

  “先生无须多礼。”

  “不知陛下正自赏花,打扰了陛下的雅趣。”

  赫羽掩嘴一笑,复又罢了罢手。

  “朕哪里懂得赏花,只是睹物思人罢了。”

  “哦?敢问陛下思的是何人?”

  “正是亡兄。”

  王安歌闻言一顿,垂眉颔首笑道,“原来是先太子殿下,久闻其大名,却不知先太子和这墨梅有何渊源?”

  赫羽莞尔一笑,复又转身望着那一树墨色叹道,“说来惭愧,朕少时便不是好学之人,待至髫年,还是整日里嬉戏胡闹,皇兄便亲手将这一株墨梅栽到了此处,他说古人勤学,洗笔的池子都黑成了墨,种在池子一旁的梅花本是赤色,便也开出了墨色的花,我信以为真,才勉强收起心性,读了些书,习了些文。”

  “先太子用心良苦,与陛下更是手足情深,安歌倾羡,想来这王舍城中多的是少年才俊将殿下视为楷模的。”

  “先生也是王舍城人士?”

  王安歌抬目轻笑道,“不然陛下以为我是哪里人呢?”

  赫羽摇摇头,轻笑一声,“朕只是未曾料到,王舍城中亦有先生这样的雅士。”

  “携一技之长寻个立足之地罢了,何谈雅士。”

  “我观先生风骨,亦不像寻常人家出身的,敢问先生家住王舍城哪处?”

  “不瞒陛下,因遭变故,草民家人均已不在了,是以,也算是无家可归之人,旧居何处,也是荒草丛生了。”

  赫羽看清了那从容面色上一闪即过的伤怀,也不再多问,只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那先生又是因何缘故进了皇姑母府上的?”

  王安歌像是想到了什么,扬嘴笑道,“我少时也不是好学之人,见了四书五经便浑身上下都不舒坦,父亲无奈,只得将我送去城中一处歌艺馆中学艺,不曾想,我竟似和它有缘般,去了那处便安下心来,整个人也规整多了,这一学便就学了整整五年,后家道没落,我无以为生,一日瞧见了长公主府外张贴的招纳告示,便就自此进了那府里去。”

  “如此说来,先生倒是与我南宫家颇有缘份。”

  “谢陛下抬爱,确是长公主赏了草民一碗饭吃。”

  赫羽罢了罢手,正色道,“你自己凭的本事吃饭,依先生之艺,在哪里都该是上宾之礼。”

  前朝大臣们进得这君兰殿来,少有能得圣上赐座品茗的,可今日这王安歌却是陛下请进宫来的,是为上宾,自然礼遇有加。

  女君平日所见,多是些朝堂之客,在自家面前无不是唯唯诺诺,一副公事公办的人臣模样。似这等知礼却不拘礼,直言却不犯讳之人,自然叫人耳目一新。

  二人虽只第二面,却似是老友重逢,说古论今,好一番畅谈。及至福海前来回话,说是宫里头的匠人们都在殿外候着许久了,静待着先生去指点一二,方才罢了。

  但凡是人,总觉得进了宫便是高外人一等的,匠人们得知王安歌只是长公主府上无名无分的歌者,再看其面貌身形,怕是以技悦人是假,以色侍人才是真,心中便多了几分瞧不上。

  王安歌如何不知这些人心中所想,也不在意,有一说一,有二便说二,亦不藏着掖着。

  两个时辰过去了,匠人们再一次将《塞上牧歌》吟唱起来时,虽比着之前是有了些许不同,却还是难尽人意。

  赫羽听罢一遍,亦没了心思,只得吩咐福海将他们一一赏了,再遣他们退下了。

  “依先生所言,论起音色、音调,这宫里头的匠人们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不错。”

  “那为何,与先生所歌相比,还是有着云泥之别?”

  王安歌浅笑一声说道,“陛下谬赞了,若是陛下能让他们真的去一趟塞外,便会无师自通了。”

  赫羽闻言,双眸陡然一亮。

  “先生去过塞外?”

  “不瞒陛下,半年之前,草民方从北疆归来。”

  “北疆?你竟在那处待过?”

  “正是,草民在北疆呆了一场漫漫寒冬,食大块肉喝大碗酒,是以,绝非陛下口中的雅士。”

  赫羽嗔笑道,“雅士与否与这酒肉又有何干系,不知先生在北疆之时,可有听闻过朕的皇嫂和一双侄儿之事。”

  “常常听人说起,太子妃携着小皇子和小公主在那处一切都好,太子妃贤名远扬,多受当地百姓的爱戴。”

  “当真么?”

  王安歌瞧着少女一双大眼睁的雪亮盯着自家的脸,暗想,莫非她还以为自己敢欺君不成,只得忍着笑意重重点了点头。

  “千真万确。”

  赫羽这才似是信了他的话,垂眉叹道,“如此便好,皇嫂虽常有家书寄来,朕却只道那都是些安慰的话,今日有了先生之言,朕便放下心了!”

  心中牵挂之事了了,少女又复先前的明快。看着外头光景尚早,又拉着王安歌问长问短,好似闷在宫里久了,等不及要寻个外头的人说说话呢。

  “先生说,你这本事都是令师所授,有你这等高徒,想必也是这城中叫得上号的人物罢?”

  王安歌坐于女君下首,倒也落得大方。

  “师父并非什么权贵之家,况且,他老人家业已不在了。”

  赫羽顿了顿,暗骂自己一句,怎么又问到了人家的伤心处了呢。

  “令师固然不在了,先生既得了真传,他泉下有知,也必当欣慰之极。”

  “得了师父真传的人确有,只是,非我罢了。”

  赫羽眉宇间多了几分好奇,“咦?莫非,这世上还有歌艺妙过先生之人?”

  王安歌垂下一双星眸,神色间半是温柔,半是忧郁,扬了扬嘴角说道,“那人如今也在城中卖艺为生,我帮她不得,她性子又高傲的很,即便我肯帮,她亦是不肯受的。”

  赫羽虽还年幼,却也不笨,瞧着男子面上这神情,心下也猜了个七八,他口中的那人,是个女子无疑。

  “所以,先生在北疆呆了一场漫漫寒冬,便是为了...”

  王安歌轻叹一声,神色间几分苦恼亦真亦假。

  “陛下说的对,自然是为了忘却她了。”

  赫羽一愣,自己什么也没说啊。

  不过,见他这份潇洒率真倒是颇为难得,不禁忘了自家身份,真当自己成了他可以倾吐心事的小女子,这么一想,只觉心中有好些疑问不吐不快。

  “那先生既想见她,为何却裹足不前?”

  “她如今身陷泥潭,我去见她,必叫她徒增烦扰。”

  “若是先生不去见她,先生心中岂不是也有烦扰?”

  王安歌定定望着眼前少女,苦笑一声,心道,这女君到底年岁尚小,还未懂得这情为何物。

  望着她一张满是不解的小脸,不由得笑叹一句,“陛下啊陛下,你虽是一国之君,执掌天下,却也不是事事都能了然于心的。”

  赫羽看着眼前之人似笑非笑的一张清隽面容,眉宇间的几分戏谑像极了昔日里亡兄笑骂自己的模样,一时间竟看的呆了。

  王安歌被那痴痴傻傻的眼神瞧的几分不自在,忙出声打断,“陛下,何故出神?”

  赫羽敛起眼角半滴泪,勉强定了定心神,缓缓说着,“听闻先生牵挂之人有此遭遇,朕也痛心,不知那位姐姐缘何会深陷泥潭之中,你二人为何又会遗憾分开?”

  王安歌垂下双眸,温柔一笑,“在我心里,我从未与她分开过,而于她心中,我是如何,却是不知。”

  “那为何不去当面问个明白?”

  “我去寻过她几次,她却终究是不肯见我,伤心之下,我便独自去了北疆熬日子。”

  赫羽叹了一声,“她怕是碍着自己如今的身份,怕你取笑她呢。”

  王安歌笑望着眼前的少女,打趣道,“陛下还真是她的好知己呢,她性子确是清高,不过,我不怨她,只盼她知晓了我如今的遭遇,不取笑我便好。”

  赫羽闻言,也不禁笑道,“看来,你二人的脾性还真是如出一辙。”

  “还真叫陛下说对了,我两师出同门,脾性自然相同。说起来,我与她相识已近十载,她便是我那授艺恩师的独生女儿,算得我师妹。两年前,我师父因得罪了城中权贵,被下了大狱,他虽是江湖艺人,却极看重自家颜面,不甘受辱,便在狱中含恨而去了。师娘和师妹二人为了搭救师父,倾尽家产,最终却是人财两空,师娘本就病重多年,经此遭遇,便也撒手人寰了,而她,为将双亲安心葬下,就将自己卖去了红袖坊。”

  赫羽听到红袖坊三字,就连嘴角都不禁一颤。此处在王舍城中流传已久,即便是她久处深宫,也不难得知。

  似这等专供男子寻欢作乐之地,无外乎是声色犬马、纸醉金迷,非良人可以呆的地方。想到此,心中竟有几分凄凉,好端端的女子怎会流落到那里。

  “那位姐姐身处那等...是非之地,该如何是好?”

  王安歌倒是宽慰一笑,“她自去到红袖坊,便对那坊主挑明了,只卖艺不卖身,是以,王舍城中贵公子众多,却少有人见过她真面目。”

  “咦?当真?”

  王安歌笑着颔首,自然当真。

  “如此甚好,想必这位姐姐不但歌艺精绝,模样也是好看之极,却不知和先生相较,你二人谁的歌艺更胜一筹呢?”

  王安歌轻笑着摇摇头,“她小我两岁,且男子与女子本也不同,是以,没法子比。”

  赫羽望着眼前男子眼中的温柔与向往,不禁大为感动。料想他二人必定都是心中挂念着彼此的,却苦于无人敢迈出这第一步。

  “先生如此牵挂于她,朕若是见到了她,必定替先生求求情,让她不要再将你拒之千里之外。”

  “昔日里,她自觉配不上我,如今,我和她同成了卖艺之人,她便再也没有什么话来搪塞我了。”

  “那先生还等什么,该速速去见她,向她说明你的心意才是。”

  王安歌苦笑一声,叹道,“她不肯见我,即便我一肚子的话,也开不了口啊。”

  赫羽摇摇头,一双轻轻挽起的秀眉,竟似是比王安歌还要着急。

  “不如,朕这就将她请进宫来,如何?”

  王安歌瞧见她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心中虽觉好笑,也不禁也赞她仗义豪爽,越发觉得这大凉女君非寻常之女子。

  “陛下倒是好兴致,只是,她如今的身份,怕是进不得宫来。”

  “她进不得宫来,朕却出得去。”

  望着少女面上笃然不似玩笑,王安歌心头暗叫不妙,忙开口辩称。

  “不可不可,那处地儿是陛下万万去不得的。”

  “哦?只因朕是女子?”

  “不错,只因陛下是女子。”

  赫羽望着眼前男子一身白衣垂地,潇洒之极,歪着脑袋,眼角一挑,轻笑道,“朕若是穿上先生这身衣裳,谁又晓得,我不是男子呢?”

  王安歌一愣,这女君是铁了心要跟着自己去逛妓馆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陛下可还记得,那日在长公主府上,亲口允诺要赏我?”

  “自然记得,如此,朕便赏你,领着朕前去红袖坊一游。”

  “这分明是罚,哪里是赏了?”

  赫羽以袖掩口,格格娇笑。

  “朕是一国之君,赏罚便就在一念之间,先生...不服?”


  (https://www.skjwx.cc/a/77/77542/482108847.html)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www.skjwx.cc 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m2.skj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