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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江山之疾


  单可法听闻此事,想也不想,火速便命人去追轻骑而去的南泽随从,只是,终究是晚了一步。

  这下手之人意图何其明显,想挑起大凉和南泽之间的仇怨,还有比教这个南泽国君最钟爱的儿子客死王舍更为要命的由头吗。

  消息最初传到定王府的时候,南宫莲月竟似不敢相信般。说不庆幸那也是假的,家国大事,她一小小女子关心不着,只要不用嫁那个不喜欢的人,总不是坏事。南宫熙月的欢喜劲儿比起姐姐来,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着这一双姐弟兀自高兴着,天佑却是一副惶惶之色,莫非...莫非昨夜那事,真是韩将军干的?少年人心性总是藏不住话的,虽想要去一问究竟的,却终究是不敢开口。

  就这么惶惶捱了七日,南疆战事传来。

  维系十数年的和平如堆土成山,积流成河,而一夕瓦解,却如山河崩殂弹指间。

  南泽左将军率领精兵八万进犯,打着为世子报仇雪耻的旗号,一路来势汹汹。

  鏖战两个日夜,十万大凉兵马折了三成,大凉镇南将军季北望不敌,带着剩下的七万将士向北退了百里,而据探子传来的战报,南泽还在调集兵马,来者不善。

  战况传至朝堂之上,群臣乱了阵脚,私下里纷纷妄议,丢几个城池倒还罢了,只怕南泽野心还不止于此。

  大将军单可法请命南下抗敌,圣上允了。

  单可法执掌大凉兵马十数年,于沙场自无惧怕。休养生息十余年,大凉如今倒也算是兵强马壮。

  北边五万守着北疆,西边三万防着鲜卑,东边五万镇着北正之地,南边有守军十万,更有麾下亲军十万驻扎在城外五十里之处的东郊,随时可供调遣。只是,心中于这王舍城,仍是放不下的。

  “陛下,南疆固然紧要,皇城中也不得不防。现下人心涣散,怕有居心叵测之人称乱作难,我将麾下一万亲兵和东来一起留在王舍城,交予你亲自指配,再加之穆成统领的五千禁军保你安生,朝廷征兵的告示也都发往了各地,新兵稍加整顿,都将发往南疆,这一仗,怕是要打些时候。”

  “舅父安心去吧,不要挂念于我,羽儿等你凯旋。”

  单可法自小看着这个侄女长大,也不曾想过,这万斤的担子有朝一日会落在了她的肩上。

  昔日里有父母兄长的疼爱,而如今,只剩她自己去面对这未知的命数。即便是一颗沙场涅槃的悍将之心,也不禁动容,唯愿自己还能再多活几年。

  离别那日,又是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整个王舍城笼罩在一片沉沉雾气中,满城百姓夹道相送,都盼着大将军能将南泽人打退了去。

  女君率群臣立在城门处,望着大将军领军远去的身影怔怔出神,父皇临终前的话语又不禁响在耳畔。

  “羽儿,你终究年幼,若想治理天下,还需一人助力。你舅父忠勇,却是天生武将,御外杀敌绰绰有余,于朝堂之事却是似懂非懂,你去将怀信公请来,他辅佐你祖父一生,也算得为父半个恩师,智谋双绝,忠义无双,如若南宫家有难,他必定出手相助。”

  “若是羽儿请不动,该当如何?”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他若固执,你就须得比他还固执。”

  班府在王舍城的东北角,是大凉开国君王亲自选址督造的,班怀信为南宫荡献计大半生,这府邸修得如何奢华,只怕也圆不了这番君臣之谊。

  自从十年前平王身死后,班怀信便以年事已高为由,卸了宰相一职,终日守在府里与花鸟为伴,鲜问世事。

  渐渐地,昔日里门庭若市的班府也冷清下来,大家估摸着,这怀信公怕是真的再无心政事了,是以门客日渐凋零,已不复往时之盛。

  庭前花木错落有致,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手杖正站在庭院中央,仔细看着水池中的几尾五彩锦鲤,目色沉沉,似有心事。

  身后老仆走上前来,轻声说了一句,“老爷,宫里头来人了。”

  “何人”

  “是陛下。”

  老仆说的轻巧,好似来人非是什么一国之君,倒是个寻常访客般。班怀信闻言,似是吐了一口气,缓缓道一句,“请进来罢。”

  赫羽在门童的带领下,穿过了两进小院,若是常人,圣驾面前,岂有不亲身相迎之理,可这怀信公却非寻常人。赫羽也不恼,边走边看,只觉得这园子修得当真好看。

  班怀信深居简出多年,未曾想过,十年前那个整日里赖在君王怀里撒娇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得这般模样,因还在服丧期,只着一身素服,却难掩这天地至尊的华贵。

  赫羽走上前去,躬身一拜,“见过怀信公。”

  班怀信并未还礼,只是微微颔首,回了句,“陛下。”

  赫羽直起身来,一张笑脸如沐春风般,“早就听闻,班府是当年皇爷爷费了心思的,今日一见,果然是不俗,皇爷爷若不做君王,想必也是个好工匠。”

  “陛下站在老夫的家里夸着自己的祖父,倒也是个实在人。”

  赫羽听他话中揶揄,却是笑的更天真了。

  “皇爷爷若是无才之君,怀信公想必也不会殚精竭虑辅佐于他。”

  班怀信横眉一挑,顿了顿,唤来家丁,“为陛下看茶。”

  一老一少坐了下来,赫羽似又忆起了什么,轻笑道,“朕幼时顽皮,记得有一次,将父皇几前的砚台打翻,污了怀信公的呈折,怀信公恼极,便将朕训斥几句,父皇护短,还与您起了几句口角,此事,您老可还记得?”

  “是有此事,不过,先帝可不是护短,而是对我那呈折颇为不满,正好抓住个由头苛责一番。”

  “咦?原来如此,朕还道是父皇心疼我呢。”

  “老夫还记得,那呈折是关于平王殿下的,可叹,若是先帝能好生看看,兴许平王殿下还能活着。”

  “三皇叔之死,父皇亦颇有悔意,此番之所以将郡主和定王殿下从北疆召回,也是为了弥补这多年来的苛待,当然...”赫羽顿了顿,接着说道,“也是为了护他二人周全。”

  “将他二人放在眼皮底下,好一个护其周全。”

  “怀信公难道不觉得,取其性命比护其周全,实则...要容易得多。”

  班怀信一怔,随即笑道,“未曾料到,你一个女娃娃,倒是比你父亲坦诚多了。”

  “既然有求而来,怎可不坦诚相待?”

  “你如今已贵为大凉女君,于我一老朽面前,还有何求?”

  若说方才踏进这班府的大门时,心中尚无半分把握,而至此,赫羽则是窥探到了一线希冀。

  这个一手助南宫氏打下江山的老人,似乎并不像外人所传的那般,再无牵挂。

  少女坐直了身子,假意叹了一句,“朕才登基短短几日,南疆之患便起,怀信公可曾见过这等时运不济的一国之君?”

  “单将军尚在,陛下大可无忧。”

  “那是自然,只是...”少女顿了顿,终是鼓起勇气正色说道,“怀信公明鉴,如今朝中能者虽多,却似一盘散沙,若无一根主心骨,我身处高位,只怕哪日就要摔个粉身碎骨了,而这主心骨,非...”

  赫羽话还未说完,却是老仆来报,“老爷,郎中到了。”

  班怀信颔首道一句,“请进来。”

  一个拎着药箱的老郎中跟着家丁匆匆走进厅里,江湖郎中不认得圣上,还倒是寻常人家的小女孩在此玩耍,也未留意,上来便就病情询问起来。

  “怀信公身子骨向来健朗,此次却不知是哪里不舒畅了?”

  班怀信在郎中面前,全无方才威严,转眼便成了个寻常老人。

  “这几日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却不知饥渴、不知疲惫,怪哉!”

  郎中望闻问切,好一番诊治,末了却是皱起眉摇了摇头,“只怕是心疾。”

  赫羽一听,掩嘴轻笑道,“那依医者所言,怀信公此疾可医得好?”

  “心病自然是医得好的,只是老夫没这个能耐。”

  赫羽站起身来,走到那郎中面前,笑语盈盈道,“那医者看我如何?”

  郎中仔细将眼前的少女打量了一番,但见其三分秀绝,三分高贵,三分娇俏,更有一分不可侵犯的王者之气,不由得心头一惊。

  这几日城中盛传的女君不也正是这个年纪,再转念一想,以怀信公的身份,寻常小女子怎可在其面前如此开口说话,当即便吓的跪下磕起头来。

  “小的眼拙,竟然认不得陛下,该死,该死。”

  赫羽见自己将那郎中吓成这副模样,不禁玩心大起,继续问道,“医者果然精通察言观色之术,只看朕一眼,便猜透了朕的身份,那朕可是能医好怀信公之人呢?”

  郎中也非愚钝之辈,忙不迭地说道,“陛下面色不佳,却神气不减,眉宇通透,目色澄清,遭遇大患却心志弥坚,王者之气正盛,怀信公虽年事已高,却大有老骥伏枥之姿,心之所向,国泰民安,或许,陛下真可医好怀信公的心疾。”

  赫羽闻言,不由得便伸出双手拍了起来,若不是自己实在不认得这郎中,真要以为他是天降奇人,专门来助自己的了。

  这边厢班怀信听着自己的心事被一郎中点破,自然也无心看病了,吩咐着家丁便将其打发走了。

  一老一少沉吟了半刻,终究还是老的先开了口。

  “这江山之疾,医得了一时也医不了一世,陛下何必执着?”

  “赫羽为弱女,才疏德薄,可这祖上留下的基业,我拼尽全力,也当好好守护。”

  “陛下可知,老夫还有几个春秋可活?”

  “昔日有姜太公,以八十高龄方才出仕,怀信公之才不输姜太公,赫羽虽不敢自诩周文王,也盼得到公之教诲,请怀信公,教我治天下!”

  少女的声音柔软细腻,却也字字铿锵。

  班怀信望着那双坚定的眸子,终是仰天长叹一声。

  “罢了,本就是风烛残年,就索性烧成灰烬,也算死得其所。”

  赫羽闻言大喜,对眼前老者不但多出了几分敬畏,更生几分亲切,父亲说的对,南宫家有难,他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有怀信公出任相位,统领百官,这朝堂当无波澜。”

  “且慢,陛下,老朽何时说过,要做这宰相了?”

  赫羽闻言一怔,不明所以。

  “怀信公不做宰相,是嫌这位分低了?只是,朕也不知,还有比宰相更大的官吗?”

  老者朗然笑道,“陛下说笑了,活到老朽这把年纪,官位大小已是身外之物,只要陛下不吝信任,便值得我拼尽这把老骨头了。”

  “若无信任,朕今日何须走这一遭?”

  “如此,三日后,满朝文武调动增补如何,老朽自会呈到陛下面前。”

  老迈话音入耳,无端教人安心。

  有了怀信公相助,女君心间多出几分稳妥来。而南疆战事也因着单可法亲率的九万援军抵达,得以暂缓眼前危局。

  大将军亲至,南疆将士的士气陡然间便振奋起来,一夜酣战,硬是将南泽兵马逼退了五十里。

  南泽固然报仇心切,大凉也是退无可退,二者僵持数日,倒也旗鼓相当。

  而就在此时,西边却传来噩耗。

  安生了数十年的鲜卑人,一夜之间冒出了两万精兵,以摧枯拉朽之势攻破了西边的防线,大凉三万兵马一夜之间所剩无几。鲜卑精骑一路向东奔袭而来,意欲直取王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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