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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假戏真做


  赫羽知晓五斛先生为人,他既坦荡,自己再遮遮掩掩,便有些说不过去了,道,“瞒不过先生的眼,不过,赫羽还是请求先生,助我隐瞒昭儿身世,何人都不得说,先生可能应允?”

  五斛先生又看了看南宫昭,笑道,“当真是何人都不许说?”

  赫羽晓得他问的是谁,正色道,“是的,任何人,尤其是他。”

  五斛先生大概猜到了她心意,她虽出了宫,或许还不知道将要去哪里,可她显然没有去寻韩刍夫的打算,甚至说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天下之大,定是有她容身之处的,可她没了皇权加持,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边随从亦是身单力薄之人,还带着个话还说不清的小儿,这接下来的路当真不好说,心头不禁为她暗自担忧起来,担忧归担忧,劝诫的话自己当是说不出口的,要让曾经的天子放下一身骄傲,只怕比直接杀了她还教她痛苦呢。

  赫羽见老者若有所思,却终究不应,又问了一句,“先生?”

  五斛先生开口道,“我答应你,不过,老夫也有一事需你解答,北正公谋反,可是与这个孩子有关?”

  赫羽无奈,点了点头,“此事言尽于此,先生勿要多问了。”

  五斛先生闻言,顿觉心痛难当,“你瞒着他,当真好吗?数月前,刍夫离京之时,亦曾来拜别我,你可知他说了些什么?”

  赫羽摇了摇头,淡淡回道,“先生不必告知我,他与我并无干系。”

  五斛先生也曾是有妻室之人,自然听得出眼前女子的语气不是娇嗔作怪,当真是心如死灰般的沉寂了。再想起那日韩刍夫前来,重伤尚且未痊愈,却与自己叙话半日,句句皆是不离她的国事家事,只因他自己也不清楚那北正公究竟因何造反,心头好生苦恼,直说自己又做下了天大的错事,唯有一走了之了。

  “罢了,我不与刍夫说见过你,也不追问你将要去哪里。”

  赫羽苦笑一声,道,“多谢先生,不过,那人若问起,你倒是可以说...我已死了。”

  五斛先生觉得自己有些听不下去了,叹了好几声,终究未再多说一个字。芳琴姑姑煮好了粥端来,南宫昭吃了一大碗,玩了会儿便又沉沉睡去了,待福海找好马车来,早已过了子时。五斛先生虽不明说,也知他一行人当离开万舍城越远才越安全,也不挽留。

  赫羽将熟睡的南宫昭安顿进马车,方才腾出手来郑重与五斛先生和哑仆二人道了别。数年未见,哑仆容貌竟毫无变化一般,唯有五斛先生面上风霜更添几重,这一别,只怕此生再无机缘相见了,赫羽难免伤感,再想起她第一回来此处时尽兴而归的模样,才觉当真一切都变了,唯有躬身拜了拜,谢他老人家收容之恩,也盼他老人家信守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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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几日,国丧便传尽四海。

  大凉一代女君南宫赫羽殒命于北正细作之手,歹人乃是北正公宋灵均的忠实拥趸者,存的便是报复之心。他们人数虽少,却兀自顽强,非但杀了人,还丧心病狂在君兰殿里放了一把火,小皇子南宫昭不幸也丧身大火中。女君临死之际,亲自拟下诏书,召南宫姝兰驭群臣,掌国事,这便是广为流传的版本。

  看似再也荒唐不过了,可偏偏众人信了。据说,文武百官,包括怀信公在内,皆是亲眼见过那诏书的,当真是女君笔迹,且文书整洁,条理清楚,显然不是遭人逼迫写下的,又念及当日皇宫里出了事,是南宫姝兰第一个进宫平乱,众人再无异议。

  南宫姝兰晓得,眼下自己大有骑虎难下之势,试想,女君都留下了这遗诏,自己再推三阻四,岂不要教旁人以为是自己做贼心虚了,虽然此次骁卫营叛乱,当真是和自己毫无关系,可那日骁卫营进宫之时可口口声声说是奉了自己的命,这般想着,又是将那吴庸恨得咬牙,可也不得不佩服他,他说要换条新船,当真是换了一条,如他所愿,他吴家驸马一事的余尘,彻底扫除了。

  连着几日主持国丧大事,南宫姝兰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哭瞎了。身为女君长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文武百官之前,这戏自然得做足了,实则,也谈不上做戏,一想到她母子二人丧身火海,连把灰都没留下,当真也是悲从中来的。回想起她南宫赫羽做女君的这数年来,自己对她的爱护与遵从是真的,嫉妒和防备也是真的,就连那数次一晃而过的杀心,也是真的,可真当她姑侄二人阴阳相隔之时,这痛心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女君惨死,北正人莫名背了锅,南泽人则是趁机大肆煽风点火,放话出去,待王舍城中国丧大事一了,大凉便要腾出手来打压北正了。此法当真凑效,原本那些在大凉和南泽两国间摇摆不定的北正人纷纷南下,意欲抱紧南泽的大腿,却无人肯费心想一想,若女君身死当真是北正人所为,即便要报仇,北正皇族已然没落了,这仇怨又该指向何人,手无寸铁的北正百姓吗?

  当初北正公故去后,女君不愿苛待他的子民,只教单东来守城,却未教他限制百姓的自由,可若真人去城空,这城也不叫城了。单东来当机立断,封锁了柴桑城门,并加派重兵锁死了虎牢关,虎牢关的守将秦三占自和南泽人打交道吃了大亏,也恨透了那些跋扈小人,值此两国对峙的要紧关头,倒是没有生出二心,还当自己是大凉守将,只是,若真来了些老熟人要通关,自己左劝右劝也不听的,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

  单东来虽还不及而立之年,却已是在军中沉浮十数载的老人了,且不管那日皇宫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骁卫营将士进宫究竟为了什么,女君究竟是生是死,他能守住柴桑,若真有反贼,那反贼便会多一分的忌惮。私下里,他倒是写了几封信快马传给了怀信公,请他多留神王舍城中异动,却被告知,怀信公因触怒了长公主,再也无权过问朝事了,不由得心中疑虑更深,可眼下,唯有按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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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大凉这满朝文武,这几日无不是在私下议论宰相景瑞,他如今可是长公主眼前的红人,更是与刚刚立了大功的骁卫将军杨开交好,风头一时无两,大有盖过其恩师之势头。难怪他不愿在长公主面前为怀信公美言几句,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任谁尝过了也不愿就地放下碗筷。

  细细想来,也确实如此。当初提拔景瑞做宰相的是班怀信,可于女君面前,能占得一席之位的从来都不是这位宰相大人,可以说,只要有怀信公在,他景瑞只可说是个披了宰相官服的空架子罢了,而如今的长公主却是事事都要与他商议,将他看的极重,倒是也由不得不教他忘恩负义了。

  众人虽觉他忘恩负义,却是该巴结该趋附的心里清楚的很,就说这个节骨眼下,班怀信因着气不过,已病倒在府上好几日了,他好歹曾是一代女君仰仗之人,这大凉群臣无人不曾受他指点恩惠,可众人见景瑞不去班府探望,一个两个也都不敢踏足,唯有几个与之交好数十年的老臣无甚顾及,偶有结伴去看望老友,虽如此,这班府已是门可罗雀了。

  这日已是深秋了,时辰虽还不算晚,天色却不早了。

  偌大的班府冷冷清清,班怀信将大氅披在身上,由府丁扶着慢慢在廊下散步,他已卧床多日,郎中日前交代,要多下地走动,吸收点活气,病才好得快,他虽心知肚明,自己这一病,是绝计好不了了,可每有医嘱,自己仍是照做不误的。

  刚走了一圈,老仆轻声来报,有人求见,姓韩。

  韩刍夫虽云游在外,国丧之闻亦早已入耳。而他竟能等到此时再回来这王舍城,也难怪班怀信一见他,便说他当真能沉得住气,女君不在了,他这早就不想做的大将军该迫不及待的回来卸任才是。

  韩刍夫心思恍惚,良久,才大概听出了怀信公这话是在揶揄他的,又过了良久,却终究想不出来该如何回答。

  班怀信年老体弱,早已在屋中升起了取暖的火,他两手抄袖,坐在火炉旁,诚然是一副老态龙钟模样了。那双老迈目光终究是向岁月投降了,蔓上了这个年纪的老人固有的浑浊与黯淡,却还是将来客一身死灰般的落寞与沉寂看的清清楚楚。

  韩刍夫只是不自知而已,用天佑的话来说,这些时日的他,便如同一潭死水一般,连着好几日都起不得一圈波纹的。

  班怀信请他坐下了,似乎自己不开口提醒他坐下,他便要一直站着一般。实则,自北正公去后,班怀信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猜测,而及至今日,似乎这个猜测又被印证了几分。他不禁皱眉摇了摇头,微不可察地叹喟了一声,开了口。

  “你回来了,难道不是想问,陛下还活着吗?”

  韩刍夫似乎被这句话刺到了一般,身形一晃,茫然抬头,却见老者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韩刍夫再一次低下了头,动了动嘴角,想扬起一个苦笑,却发现自己竟连苦笑都不会了。他早该想到的,若是自己今日见到的是一个装病的班怀信便罢,却偏偏这怀信公当真似是该到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班怀信猜到了他心思,“你悄然回城来,来我府上,可是以为我对外称病是装的?”

  韩刍夫点了点头,“不错。”

  “我也巴望着我这场病是装出来的,”班怀信压制不住咳嗽了一阵,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道,“如你所见,我确实行将就木了,这大凉日后如何,我真的管不了了。”

  韩刍夫问了一句,“可否告知我,那夜宫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班怀信道,“那日陛下召了昔日长公主驸马的胞弟吴庸入宫,接着,长公主便也进宫求见,再后来,就是骁卫营将士封城围宫了,最后,便是陛下与小皇子丧身火海的噩耗传出。”

  “如此拙劣的阴谋,怀信公会看不出?”

  班怀信笑了笑,“管它什么阴谋也好,阳谋也罢,那封遗诏是千真万确的,陛下要么是真的不在了,要么就是确实不想做这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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