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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雪里送炭


  董炎冷声一笑,道,“他如何不敢?韩将军一早便知,他非善类,却也没想到过,他为了攫取暴利,连国之安危都能当作交易,他对大凉施以小恩小惠,引来的是南泽人兵力更为充足的反扑,南泽攻破大凉心切,一时凑不齐这么多的军需物资,正好教他大赚一笔。”

  韩刍夫心知肚明,董炎并未骗他,便问,“你若想报复他,何必这般大费周折?”

  董炎笑得坦荡,“不错,我若只想要他的命,如今他在明处我在暗处,想教他死多少回都是够的,可是他的命于我而言,却远远不够。”

  韩刍夫将折好的纸装进了信封里,道,“你拿这等军需采购之机密来交换,南泽人岂会轻饶你。”

  董炎却道,“总不至于,韩将军要去南泽国君前告发我吧?”

  韩刍夫自然不会,只是,他亦不信似董炎这样的重利商人会教大凉如此占尽便宜,“你还有什么其他条件,一齐说了吧。”

  董炎颔首,作恭敬状,道,“董某便直言了,唯愿以往所有恩怨,一笔勾销,能教我重回北正去,终老故乡。”

  韩刍夫细细品着这句以往所有恩怨,眉心闪过一丝不悦,“先前南疆的盐患,是你的主意?”

  董炎摇了摇头,道,“便知瞒不住韩将军的,是以还是一早坦诚相告的好,董某亦是有非凡难处的,若非实在走投无路,我一介生意人,定当不愿参与到国事中来。”他是个生意人,却也不仅仅是个生意人,北正一夕覆灭,以董贵人为首的董氏一族在北正非但没了立足之地,还被其他门阀世家联合排挤,所幸那守关的秦三占放了他南下,他便顺势投靠了南泽人,既是依附,不拿出点作为来如何教人信服呢。

  韩刍夫心道,他这般先声夺人,倒是教自己难以发作,当下笑道,“你这般信任于我,我若出尔反尔,你又能奈我何?”

  董炎道,“董某是北正人氏,大凉与南泽是战是和,我并不关心,我姑母表亲虽丧生大凉,却是他们罪有应得,我唯有一声叹息,大凉女君虽曾教我含冤入狱,近乎要身死命陨,念在她已是泉下亡魂的份上,我也追究不得了,是以,韩将军为何不成全我,将军若是不成全,便是逼着我只得寻求南泽人的羽翼,于大凉又有何好处?”

  韩刍夫听他所言,乃是一派理直气壮,哪里是来求人讨饶的态度,却偏偏自己还拒绝不得,他这般底气十足,想必也是对大凉眼下困境心知肚明了,南泽人若真将数目如此庞大的军需入了手,大凉将再无转败为胜的机遇,而相反,若是大凉有了这批物资,倒是可再与南泽人继续周旋,他这般想着,难免心动,“我如何信你?”

  董炎笑了起来,一招手,示意两名女子将桌上两只空杯斟满,再次举杯相邀,“若董某说,我亦是心中有家国故土的,韩将军可会信,北正早已没了立国之本,可大凉还肯善待北正子民,若是北正公尚且还活着,想必也会汗颜。”

  韩刍夫见他提及北正公之时,尚且是一副惋惜之色,想必他还不知北正公谋反的真实缘由,董籼儿说的不错,似北正三皇子宋灵均那般骄傲的人,宁死也不会将这等丑事说与再多一个的人知晓了。念及此,他难免惆怅,心头浮起那双恨着又怕着的盈盈双眸来,她说烈女不更二夫,如今她自觉唯一能对亡夫赎罪的法子,也只有这般坚贞不屈了,他在心头将自己恨得切齿,紧拽着酒杯一饮而尽,“望你言而有信。”

  董炎迎上那双令人胆寒的目色,流进嘴里的琼浆顿时没了滋味,他早就听过眼前此人的诸多传闻,此时看来,那一定都未曾有过半点夸大的成分,淡泊忍辱的是他,霸道轻狂的也是他。再回想起,董籼儿生前之时,常常将如何取此人性命挂在嘴边,而现在她做梦都想杀死的人还是好端端坐在自己面前,她却是白骨一堆了,也非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当年董籼儿侥幸从王舍城里死里逃生,便也来了南泽,只是他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董籼儿将为宋灵均与董贵人报仇当成了余生的所有事,而他却想着如何东山再起,他与董贵人虽为姑侄,他也知自己身陷囹圄期间,董贵人没少为此事奔走,他心存感激,但人死便是大势已去了,而后再听闻,便是董籼儿终究还是身死了。他此时也才想起,那个女子生前好歹也是唤他一声表兄的,又不禁唏嘘,那大凉女君与北正公二人间究竟是怎样的仇怨,竟教一个旁人都这般难以咽下。

  董炎将空杯亮了个底,以示诚心,那两个姑娘会意,忙为二人又将酒杯斟满了,罢了又捻起木筷为这个贵人口中的韩将军贴心布菜。

  韩刍夫望着那双纤纤素手看得出神,董炎见状,露出个心领神会的笑来,问了一句,“若是韩将军不弃,便教她二人留在身边伺候?”

  韩刍夫眼风左右各自一扫,问道,“你们...会伺候人吗?”

  那两个女子放下了手里的酒壶竹筷,对望一眼,皆是受宠若惊的眼神,软绵绵的身子缩了缩,以手半遮住脸,抬首羞眼望着身旁的男人,异口同声道,“奴家会的。”

  韩刍夫嘴角闪过一丝笑意,一时连眼神都柔软了几分,他端起酒杯晃了几晃,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道,“可惜...我还未有妻室需要人伺候。”罢了,举杯一饮而尽。

  那两个姑娘大眼一瞪,都道是自己听错了,一时间僵着身子都有几分不知所措,董炎也为这句莫名的话费解,猜不透这位大凉大将军心中多想,便就陪了一杯。几杯酒下肚,心头不比以往清净了,他一早就知晓这杯中之物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也非圣人,不觉间又多喝了几杯,趁着半醉之前,回到了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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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羽晓得他今日是受了故人之邀赴约去了,她见他走时眉心不舒坦,想必这位故人不是什么可以把酒言欢的知己故交,只是他摆明了没有要说的意思,自己也就不便追问,只是见他当真连一个字都不与自己说,心里又有几分不悦。她辗转难眠,毫无睡意,便起身掌起灯,拿过南宫昭亲手写与她的家书看起来,她母子二人已有快两月未见了,看他字迹倒是比以往又有几分进步了,会写的生字也多了几个,不禁欣慰,这信里虽只短短几行,却一派天真烂漫,她每读一回,都要笑上一回。她披着外衫捏着家书在帐内踱着步,便听见外间传报大将军归营了。

  赫羽听见帐外马蹄之声渐近,心里一慌,已是子夜时分了,自己还未睡着,别教他以为自己是在等着他呢,她刚想吹熄几上的烛火,便见帐外一道身影高高耸着,接着,那人便掀帐进来了。他身形略显松垮,步伐也不似以往稳健,能教他这般的不需多想,只有酒,看他面色如常,目色无恙,倒是一副没有喝醉的模样,她的心头还是泛起了一丝不快。

  韩刍夫慢慢走进,看着女子眉心轻轻蹙了起来,心里觉得好笑极了,他打算先不谈正事,于是就故作懒散地开了口,“我见你帐内灯火未熄,还有人影在来回踱着,太热了睡不着吗?”

  赫羽未作声,只转过了身子,意为送客。她绷着双唇,却闻见身后的酒香越来越近,还未回过神来,右手里的那张纸便被抽走了,她忽而转身,便欲开口斥骂,却发觉自己根本不会骂人,“你...你无礼。”

  韩刍夫也不开口,只捏着下巴将那封信凑到眼前来仔仔细细看了起来,他看得眉开眼笑,那副神情落在赫羽眼中,她心头一软,便也不再言语,好在南宫昭未在那信里再提说想见爹爹,尽是些吃了什么玩了什么的寻常事,他耍赖要看,便由他看罢。

  韩刍夫一口气将短短六行字看了三遍,仍觉意犹未尽,眼里看着的是稚嫩工整的蝇头小楷,心里都是那小人儿欢闹的模样和那双漆黑如墨像极了他母亲的大眼,他欢喜之余,竟又愧疚起来,他母亲与自己同在一营之中,近在咫尺,自己尚且天天想念,他此时远在百里之外,自己却未曾想他如这般地步,他心虚着问了一句,“昭儿可是一切都好?”

  赫羽轻声回了一句“都好,”,她从不会主动在此人面前提及南宫昭,就像他也从不会在自己面前提起北正公一样。她见那人轻手将信折好,又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面上也无方才的轻浮之态,便走上前去接下了。二人间尚且有尺余宽的距离,酒香味扑鼻而来,赫羽忍不住动了动鼻尖,却皱起了眉头,她也曾爱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如何能辨不出来,她一颗心霎时便慌乱了,抬眼望着面前的男人,淡淡说了一句,“你这位故人很是会招待你。”

  韩刍夫不明所以,只得如实道,“我许久未沾过酒,今夜是破例了,那酒确是难得的好滋味。”

  赫羽恨他还在装傻,心道他是堂堂大将军,即便在外面沾了花惹了草,又有谁人敢多说一个字呢,何必还摆出这样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眸子一转,便不再看他,只道,“酒的滋味好,姑娘的模样想必也不赖。”

  韩刍夫闻言,便怔住了,她斜眸轻轻扫着几上的明烛,两瓣樱唇矜持地咬合着,方才那句明着揶揄又暗含嗔怪的话语不像是从那张嘴里能说出来的话,可这帐内还有第三人么,酒未醉人,而他此时却真的醉了,迷迷糊糊的便说了一句,“模样再好...也入不了我的眼。”

  赫羽揪着一颗心悔恨万分,正不知该作何回答,又听见他开了口,“我还有正事要与你说,你还想听吗?”

  赫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端起一张恍若无事的模样来,认真问道,“那是何事?”

  韩刍夫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大凉眼下这水深火热,转机已到。”

  赫羽闻言眨眨眼,良久未生反应,不是她不信眼前人的话,只是她一时当真想不到这转机从何而来,“莫非你会变出许多钱粮?”

  韩刍夫知她在玩笑,问一句,“三年前,可是你要治吴庸的罪,他为求自保出此下策?”

  赫羽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算默认了自己见过他写给王安歌的那封信。

  韩刍夫眉宇间闪过一丝凛冽,道,“他本就罪无可恕,如今更助纣为虐向南泽出卖大批量物资军械祸乱大凉,此人留不得了。”

  赫羽听得恍惚,“他不是刚给营中送来了供给...”她也从没想过那人当真有这般好心,当即明白过来了,又道,“他想发国难财,先假意对大凉将士施以援手...他怎可如此卑劣?”

  韩刍夫晓得她心头愤恨,安慰道,“三日后,便是他与南泽人约定好的交付之日,届时我自有安排。”

  赫羽点了点头,这当真是雪中送炭的喜闻,她却似乎欢喜不起来,若是吴庸将这笔买卖做成了,大凉的结局可想而知,她心生后怕,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这位故人可是位要紧的人物?”

  韩刍夫心道她当初在王舍城里大肆捕杀与北正公有关的北正人士,正是为了一个不想被世人知晓的秘密,如今若告诉她董炎与自己打过照面,只会教她坐立难安,便扯了个谎,“是个不相干的人,机缘巧合下得知了此事,念及故交,便告知了我。”

  赫羽于此人的话自然深信不疑,他既三缄其口,定有他的顾虑,自己再三追问,反而是不信任他,便道,“他是大凉的大恩人,你要好生谢他才是。”

  韩刍夫见她模样甚是虔诚,又觉好笑,又为欺她心里不安,笑道,“我已许下他重诺作为回报。

  赫羽有些不信,他空有大将军之名,却一无良田二无广宅,能许给旁人什么重诺作为回报呢?就这么想着竟要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却又莫名伤感,他也不是一无所有的,他本也可以有闲适潇洒的日子可过,不必像这般为了国之生息日夜愁劳,看着他鬓间霜色又多一成,心尖上就疼了一下,自己这一生,终究是亏欠别人的更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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