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他把他弄丢了
一双曲起的长腿，抵着冰凉的桌洞下缘，被局限在小小的一方空间里。
林倾颓看着桌面上的答题卡，顺滑的纸张表面，解题过程洋洋洒洒，排版又不至于过于杂乱，令人赏心悦目。
他很烦躁。
不是因为此刻是他检查答案的第六遍，而是因为某种说不出的感觉。
少年旁边一列，与他相邻的男生，正奋笔疾书，时不时停下来思考一番，再继续书写。
男生不知怎么，就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气场。
似乎，携着冰冷的气息不断下沉，渐渐蔓延到他的身旁。
他不由瑟缩了一下，随即抬头看了看教室一角的立式空调。
空调也没开啊？怎么突然有点冷啊？
男生疑惑地环视自己四周，又下意识看了讲台上的监考老师，赶紧收回视线，害怕被认为刚刚是在作弊。
不过，很快，那名被波及的可怜男生就要明白，那凉气是怎么回事了。
制冷机本人，丝毫没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
他流畅地把试卷倒扣，起身，掠过男生身旁，身姿挺拔，目不斜视。
林倾颓的脚步不轻不重，敲击着地板，引来了三三两两考生的目光。
刘老师首先注意到了他的动向，她与那双冷润的眼眸相对，无声地询问着情况。
他走到刘老师身边，轻微俯下身子，低沉的好听声音压得更低；“可以提前交卷吗？”
“我有点急事。”
刘老师闻言诧异了一瞬，她很快反应过来，同样低声回答：“老师知道你有提前交卷的能力，但这次月考，虽然不是什么大考，但也不可以提前交卷。”
她递去一个安抚和理解的表情：“你是个好孩子，老师也知道你肯定是真有事要处理，但是规定毕竟是死的，先回去吧，等会就收卷了。”
林倾颓原本封住的戾气差点泄露，他本来也料想到了情况，但听到事实还是忍不住情绪的波动。
他朝着刘老师微微颔首，转身便从讲台上下去，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刘老师看着林倾颓瘦削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本可以只回答林倾颓两个字：不行。但她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想要安抚住他的情绪。
一名任课老师同时带着几个班，自然不会所有同学都能记住。
但林倾颓显然是尤为特别的。
刘老师作为师者，更是长者，看到了林倾颓坚硬冷硬的防护层下，也许隐着或多或少不为人知的伤痛。
所以，她心中就不由生出一些怜爱之意，想要多关照一下这孩子。
只是，他一直都像一块冷涩剔透的玉石，磨不掉原有的棱角，也不允许他人的情绪沁入其中。
刘老师忍不住又叹了一声气，她把注意力转移到讲台之下，继续监考。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林倾颓从没觉得这短短的旋律这么动听过。
他用舌尖顶了一下上颚，把答题卡放在桌面中央，冲出了教室。
考场内一阵骚动。
另一位监考老师维持着纪律：“都坐好！等待收卷。”
他和刘老师交换了一个眼神，发现了对方眼里相同的默许。
刘老师摇摇头，心想：看惯了一向冷静自持的他，从没看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
这孩子，原来也是有情绪的啊。
她忽然想起，林倾颓走的如此匆忙，批下出校的假条了吗？
林倾颓破天荒地疾跑了起来，他离喧闹声愈行愈远——
仅有风声，在耳边呼啸着陪伴。
他绕来绕去，绕到学校北边偏僻的角落。
眼前，是爬满枯死爬山虎的旧墙，红砖间的缝隙，被胡乱地用水泥填补，残留下水泥的眼泪下坠。
这面墙的高度，即使是以林倾颓的身高来说，也不算多么矮。
他踢过一块长砖，垫在脚下，找到容易发力的支点。
惊人的体力此时恰如其分地派上了用场，攀爬力点满。
上方的墙体，没有可以落脚的大段空隙，他却依旧自如。
纤长的手指扒上墙壁，指肚施加压力，微微泛着白，找准每一个缝隙。
脚向下一蹬，反作用力把林倾颓一步一步向上送着。
右手掌面终于够到墙体顶端的平面上，林倾颓的身姿完美地划出了一道弧线。
纵身，一跃而下。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看到他身上整整齐齐的校服，眼中闪过一点儿狐疑：这个时间，这小伙子怎么不上学？
林倾颓无视了司机的奇怪审视，他坐上车，报上小区的名字，便闭口不言。
李友国听见那几个字，心中了然，市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贫民区”，这乘客应该是有个故事的人。
“你那个学校的？正在上高中吗？”他跑出租那么多年，消息一直灵通，靠的就是这点八卦精神。
“……”林倾颓懒得回答他，他现在正烦着，不想说话。
李友国久久没听到身后少年的回应，他有些尴尬，又回头瞟了林倾颓一眼。
“小伙是三中的吧，看着校服就像。”李友国很快重振旗鼓，继续试图搭话。
“三中是个好学校啊！我女儿可惜当年没考上……”
林倾颓头疼死了，他忍了又忍，冷冷丢出两个字——
“闭嘴。”
狭小的车内，李友国顿时冷汗都要下来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高中生这么有威慑力，赶紧闭上了嘴巴。
林倾颓面色凝重，他忽视不了心头那越积越重的浓云。
“开快点。”
“这已经是最快了，再快超速了……”李友国声音也染上了几分急躁，“下个路口有拍照测速的，没法办。”
林倾颓下了车，一把带上车门，沉闷的开关咬合声瞬时及灭。
他双腿来回迈进，以最快的速度冲上楼，推门而入。
客厅，卧室，书房，厨房，……甚至连卫生间和阳台都翻了个底朝天。
他心心念念的那抹白色的娇小身影，不见了。
林倾颓的神经迅速崩裂，曾经为着那抹温暖与光明建立起来的感性，一点点消逝。
心脏的跳动剧烈无比，再没有曾经的温热。
他——
把他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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