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风城六
暗自受伤的若石仙君带着玉七入了东街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又点了药浴。有小二拎着木桶上楼，来回五趟药水即装满了浴桶，浴桶上方温热的药水沿着竹管流进浴桶，在距离药桶边缘一尺的地方也插着一直竹管，溢出的药水顺着竹管流向楼下。
“这药浴用的方子有何讲究？”玉七闻着屋子里的药草香味，觉着新鲜，难不成还能用作染料？若石仙君却以为玉七明白了什么，在担心这药浴被下了药，道：“不用紧张，你戴着剑，衣着光鲜，不是他们的目标。”
“目标？那他们的目标是…”需要锻炼之人？若不是下山这一趟，我都不知道药浴是什么。
“年龄上不超不惑之年，性别不限，孤身一两人，性格孤僻内向，最好是没有背景的落魄之人，你看这客栈里下房和下房的价格。”
“下房两钱，上房一两。”
“住一间下房，体壮的送他一份药浴，体弱的沿着竹管熏药。保证来一个倒一个！”
玉七听着这些，迟疑了片刻，来一个倒一个是什么意思？
仙君看出了他的迟疑，继续道：“染布坊的水源仅靠着一口水井维持，里头的锅灶凉了好几日，染布的手法笨拙的可怜，长嘴的茶壶盛过流食，那半人高的箱子足以装下一个成年男子，小半包蒙汗药能让普通人昏迷一日。”
玉七回忆起一路上的见闻，隐藏巧妙的暗门，客栈间连通的密道，半人高的箱子，被布条包裹的木板，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染缸，被染坏的布匹，冰凉的锅灶，杂乱无序的干柴，半包的药粉…
突然脑海中回响起若石前辈说的那句“拐你的方式有千千万万种”
玉七心头一惊，只觉背脊发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贩卖的不是布匹？
原来那不是逆境中的善意，而是夺命的长刀。
“弦乐是在财来客栈被拐走了？”玉七低头，声音微颤，眼角被润湿，因为过分依赖自己的天赋，所以当对方下手的目标不是自己的时候，就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刻的玉七悔不当初，一边痛恨着无能的自己，一边强忍着接受残忍的事实。
那受伤的眼神儿吸引了若石仙君的注意，勾起仙君为数不多的怜惜。“九成可能。”还有一成是变故。
“我和师兄弦乐三人一行，为何还是被盯上了？就因为住在下房？”如果当时听师兄的话住在上房，是不是弦乐就不会被拐能早日找到亲人一起出城？是不是我跟师兄就不会被困在这里？
若石仙君摇头，听出了玉七言语间的自责之意，“许是弦乐向他们打听亲人的下落，又无意间透露出你们三人是半路相识。”能为半路相识之人做到这份上，实属难得。
接受了真相的玉七含着眼泪抬头望向若石仙君，眼神中满是无助，“下山前，师父告诉我们眼见不一定为实，不能轻信凡人，我以为师父说的那些是在吓唬我们，以为自己能够判断善与恶，却害弦乐被拐又害师兄陷入险境，直到今日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你已经尽力了，错不在你。”在这世间无尽的恶以及那些控制不住恶念的人。若石仙君想起这孩子是头一回下山，怕他误入歧途，便又继续道：“也不是所有客栈都这样，洛城的就很好。你可以期待期待。”
活在光明里的人带着对人世间的美好向往走下山门，一头撞进黑暗中，偏偏还不自知。
回到小院，院子里并未掌灯却星光熠熠。星空棋盘摆在桌上，白子在夜书指尖如星如芒，他神色自若地看着被黑子逐渐蚕食殆尽的白子，仿若是局外人一般。持黑子的自然是析木上神，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从落子的动作里猜测他此时的心情还不错。
“兄长，夜兄！”若石仙君识趣地凑到自己君上跟前，看一眼棋局，高下立见，摸不准是夜兄太弱还是君上太强。
夜书握着手中温润的棋子看向若石仙君，夸赞道：“还是小石的手艺好，这棋局恍若星空，这白子白日里通透半白，到了夜里恍若星光一般。黑子深邃，好似能隔绝一切光亮。”
“夜兄若喜欢，我再做一副送给夜兄！”
昏暗里，析木上神面色更黑，笑意却更深，“小石忙了一天，累了吧？”言下之意：看来还是事儿少了。
“我不如木兄好棋，下的少，用不上这样好的棋。”夜书拒绝了仙君的好意，下棋如同修心，耗神耗力容易令人头晕目眩，失控的话就难办了。
“哦。”若石仙君深表遗憾，乖巧地站在自家君上身边，讲述这一整日的发现。
“这城里的客栈，打通地道，以布料买卖和制作染料为掩护，暗中拐卖人口。如果弦乐被拐，他的去处有二：一是随布匹成衣被运出城外，二是被送往西街的花楼。酉时我同玉七去到直通东街客栈后门离东城门最近的染布坊，里头摆放着喂养昏睡之人的用具，但最少两天未有人生活过。西街那倒是还没去…”
提到西街，仙君立即护紧腰带，不由得想起昨晚姑娘们的热情，这无处安放的魅力！要不先收了仙器恢复女儿身？不行不行，就这一件仙器，必须在身上！
玉七听着仙君说的那些，嘴角微张，眼神有些呆滞，想来是还没消化完弦乐被拐的事情，紧接着又被告知弦乐可能被送进了花楼，一时有些无措。
“如果被拐？”析木上神收了棋，漫不经心地将这四个字拎了出来，这也是若石仙君隐约觉得蹊跷的地方。
“假使我是人贩子，如果知道孤身寻亲的弦乐毫无背景且与同行的两位并不相熟，确实会把他当作目标，趁着夜色同往常一样暗下黑手将他卖进花楼。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总觉得有些太过顺理成章。
“不如先去花楼看看。”夜书起身，将小狐狸留在院子里，小狐狸站在桌子嗷了两声“主人坏！狐狸也想去！”
夜书揉揉狐狸耳朵放下一袋鼠干，狐狸立即护住袋子再顾不上别的。
再次来到西街，街上依旧人声鼎沸如白日一样明亮，这回若石仙君做足了准备，紧紧护住自己的腰带和衣袖，穿过热情的人海来到花楼前。若石仙君从腰间掏出一锭金子，立即有小厮迎了上来，“四位客官想来点什么样的？咱这楼里这些姑娘小子都是顶好的！保准几位满意！”
“我家公子很少出门，来几位乖巧懂事儿的姑娘，可别像外头那些一样，吓着我家公子了。”说着若石仙君又拿出一锭金子，“安排好喽，重重有赏！”
小厮引着四人进到离后院最近的一间屋子，若石仙君贴心地替自家君上摆上坐垫，“兄长可有别的需要？”
“不如你去问问，有没有像你这般乖巧懂事的小子？”
若石仙君一愣，正声道，“兄长莫要打趣我，我这脸皮薄的很。”话音未落，析木上神伸手捏了捏仙君的脸传音道：“本君瞧着厚的很。”
仙君摸不准自家君上的心思，这是喜欢乖巧懂事的，还是不喜欢？
“知道你兄弟二人感情深厚，人来了，快些落座吧。”听到走廊外的脚步声，夜书坐下替上神斟酒。
玉七站在一旁，看着四位模样清丽衣着规整的姑娘开门而入，眼神中多了几分歉意和怜惜。为了除恶扬善而成为修士，自以为天下天平，却未曾想有如此多的人深陷泥潭之中，偏偏此刻不能救…
玉七关上门退出屋子，在腰间挂上一只香囊隐隐散发出沁人的桂花香，心中谨记若石前辈的嘱托：“如果花楼里有其他被拐之人向你求救，希望你能忍下，暂且袖手旁观。你要做的是记下楼里的路，找到藏匿弦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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