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江免
再一次见到江免，丁橙仍是心惊于他的美貌身姿。落日余晖挥洒在他身上，犹如披上了天女的霞衣，白皙脸庞在夕阳的辉映下，宛若一尊美男玉像。
丁橙不由啧了一声，这样的男人居然是太监，实在是太可惜了。
心里思绪万千，身体却小心地向前行礼：“小的见过督公大人。”
与此同时，他的侍从怒斥：“大胆！”
“先起来吧，”江免一挥袖，那侍从立刻恭敬地退到后面去了。丁橙起身来，他又问：“见过周芳了？”
丁橙见到他，浑身都松快，又迅速又欢快地回道：“见过了。原本我还恨，可看他那可怜样，便一下子解气了，说来还要多谢督公了。”
见她这模样，江免脸上也挂上了笑。
叫他来看，是因宦官本就与寻常男子不同，丁杨又险些遭受沦为玩物的耻辱，心中不会没有不平，只有亲眼看到周芳这厮的悲惨下场，愤怒才能发泄。
不过现下，江免心里又浮现一层担忧。虽说为人当恩怨分明，可若为仇恨迷了眼，也是不妥，就开口道：“阿杨，周芳人品卑劣，作恶多端，落得这样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他对你做的事，不必放在心上。为人，当正心明理，走好自己的路。”
丁橙露出个笑涡，说：“督公说的是，周芳是自作孽，不可活，他得了报应就行了，我不会为他嫉恨，这样可过不好我的日子。”
江免欣然，看天色不早，就命侍从先出宫等着，自己则送她回去。丁橙也不推辞，有这么一个好靠山，自然要好好显摆一下。
江免把丁橙送到膳房中人居住的宫殿门口，挥袖把手背到了身后，温声道：“若有什么应对不了的事，尽可来找我。”
说完顿下又补充道：“你阿娘已经仙逝，我是你母亲的故旧，你又在我眼下，我自然要关照你。若是不介意，把我当成你的亲长，尽可依靠。”
“当然不会介意，有您这样的亲长，是我三生有幸。”丁橙十分喜悦，仰脸欢笑，又竖起食指，点着脑袋思索了会儿，忽然笑道：“那我以后，就叫你阿舅！”
江免微微疑惑：“阿舅？”
丁橙一本正经地解释：“您认识我阿娘，就相当于是我阿娘的兄弟，我是您的外甥儿，您当然是我的阿舅了。”
“阿舅，好啊。”江免笑出了声，看着笑脸灿烂的小孩儿，不由摸了摸她的头。丁橙举起两只胳膊，用小手把他的手取了下来，一脸认真道：“阿舅，不要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
江免笑着应允，心里想：阿杨这孩子生得漂亮，表情声音都如此娇俏，真是跟她阿娘十足的像，再过几年，长大了，就有些男子汉的气概了。
丁橙笑得欢快，五官灵动，江免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追随着她飞扬的神色，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一时竟想去见见丁杨的双生姐姐了。
与丁橙分别后，江免出了宫，回到清冷的府邸。府内管家来迎，正奇怪主人怎么高兴时，就听他吩咐道：“府里收拾出两间院子来。”
这话没头没脑，管家便问详情，江免思虑半晌，才道：“我院子邻近的两间院落收拾出来，院子种些花草，年轻孩子爱看的，至于其他的，容后再说。”
管家又问了两句，心里拿定主意，便比着勋贵人家公子小姐的院落去收拾，因多时发闲，身上都快长毛了，就干的格外卖力。
丁橙自是不知道这一番。
她回去时，还没吃饭。吴卓也垂头丧气，颇疲累的样子，一问才知道，徐贵妃怀着胎，脾气越发的坏，嫌今日的膳食不好，要打他们板子，幸好有人说情，这才没打成，不过改在宫门口跪了几个时辰，现在才回来。
丁橙看他的膝盖，红肿青紫，吴卓却还笑着说自己好运，幸亏没打成板子，不然明天可做不成事了。
也未多说话，丁橙拿来备好的药膏给他抹上，问他想吃什么。吴卓却也没吃过什么好的，就说皆随她意。
丁橙让他好好等着，自己去膳房了。
现在她有麦总管的赏识，太子也护着，麦总管也不好过度提拔她，就允诺她可以私下拿剩下来的食材做些吃的，不必再偷偷摸摸的。
她过去，守膳房的小太监道：“杨公公，看这是什么。”说着，从背后掂出一块猪肉，后腿肉，偷摸道：“第二日份例的那猪杀了，常公公他们如例少报了秤，让我留一块给你。”
丁橙也并非光风霁月之人，在这宫里生存，适当的同流合污还是有必要的，于是接过来道：“这猪肉好，我和小卓子未吃饭，我做猪肉炖粉条，你吃不吃？”
“吃！”小太监自然极欢喜地应道。
丁橙就进去，打开了柜门，里面粉条、白菜是都有的，像这种不怎么贵重的食材，都分了三六九等，好的紧着皇上、太子和大小主子用，次一等的给宫中有权有脸的，最后的就给他们这些奴才仆从做菜，大锅一炒，也不管味道，吃饱不饿就行。
皇上爱民，但主子和奴才，是不可能在一个锅里吃饭的。嗯，当然，除了主子赏下来的菜。
丁橙让小太监烧锅放油，自己则把猪肉放在案上，举起切成略厚的片，又切了葱花，看油也热了，把肉往里一扔，就煸炒起来，肥是肥，瘦是瘦。又加入调料、香料翻炒出香味，待肉熟后，小火慢慢地炖，又放入粉条。
炖好后，出锅撒上葱花、香菜，喷香诱人。
北方炖菜，热情而豪迈。
丁橙大勺一抄，捞了两碗，指着剩下了半锅对小太监道：“剩下的，就给你们守夜的做夜宵了。”
小太监一拱手：“那我就先代兄弟们多谢杨公公了，现在虽入春了，可夜里值守，身上还寒浸浸的，吃这一晚热腾腾的猪肉炖粉条，就暖暖的。”
丁橙爽朗一笑：“谢什么！”端着两个青瓷花的大碗走了，客气而热情的话丢到身后：“等我有空了，还给你做好吃的。”
她端着碗往小卓子房里走，到门前时喊：“小卓，还不来进屋来接你的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猪肉炖粉条来了。”
说话间小卓子迎出门来，忙伸手接过一碗，歉疚道：“我还想着你要过些时候才能做好，早知我去接你，快快，给我一碗。”
丁橙端着进了屋，往桌边一坐，爽利道：“别废话，快吃菜。我可是饿坏了！你不知道，食不言这句话吗？”
小卓子一笑，放下那青花大碗，坐到丁橙的对面。两人一起低下头，吸溜吸溜，大口吃菜。
一口热菜下去，抬起头来。
嗯，真香！
肉片肥瘦均匀，白菜鲜香爽口，粉条一吸溜，呼哧进肚。
一个字，爽！
吴卓吃着，忽有点流泪，爹娘以为宫里都是好日子，可哪比家里自在，再好的荣华富贵，又不属于他们。
丁橙夹了一筷子粉条，怪道：“你哭什么？是我做的饭太好吃了，感动的你流泪了吗？”
吴卓吸吸鼻子，道：“也不全是。我就是想起来，我入宫的时候，是才过年不久，爹催促着要走，还是娘不忍心，去屠户叔家里赊了小半斤的猪肉，做了炖粉条给我吃。”
提起父母，丁橙也有些郁闷，不过幸好还有阿杨这个弟弟在，虽说人快死了，不过能让他安度这短短的余生，不至于死前才知晓，就是十分幸运，她已经很知足了。
现下，还是要好好活着。
她想起外公江福旺过年是给一家子人做上一桌大菜，就道：“猪肉炖粉条都把你给吃哭了，真是够没出息的。我拿手的好菜多着呢！回头我给你做……牛肺片吃，用五香卤水煮好，拿熟油辣子和调料拌得红彤彤的，一片有我半拉巴掌这么大，又薄又宽，颜色还亮，咬在嘴里脆绷绷的，是又麻又辣，又香又有味。1”李劼人长篇小说《大波》
吴卓听得口齿生津，也没心思想那心远在宫外的爹娘，咽咽口水道：“你当真做给我吃？”
丁橙举手保证：“这当然，我丁……杨向来说话算话。”
卤水香味独特而浓郁，肺片滑脆辣香，这么一说，连丁橙也馋了。
又报了一串菜名，丁橙两人也就想象着各种山珍海味，把一碗猪肉炖粉条给吸溜完了，连汤水也喝得干干净净，剩两只泛着油光的干净大碗。
吴卓收了碗去，送到膳房洗刷干净。丁橙就甩了手，在院子里踱起步来，吃了这么大一碗，还是要消消食再睡，不然容易积食，对肠胃不好。
如果不是跑步动静太大，又引人注目，她就在院子里跑圈了。从住宿的院子到外边，遇见一个小太监，说她菜很好吃，千恩万谢地走了。
丁橙朝人笑了笑，待人走后，嘴角的弧度又垮下来。虽说现在有麦总管罩着，但毕竟自己这女扮男装还是时刻会被揭穿的。
以后，还是低调些吧。最好，赶紧犯个不大不小的过错，让自己被赶出宫去。
这样，就能回扬州陪着阿杨求医问药了，如果无药可治，也能和他度过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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