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清明
此言一出，众人惊惧，太监都纷纷跪下，李贵再不甘不愿，也只得下跪行礼。众人眼前，丁橙不得不做做样子，作势欲跪，小太子只道：“小杨子，你只站着回话便好。”
如此宠信礼遇，让众人十分惊讶，小太监们艳羡不已，方多来却是思索着小杨子何时攀上了太子，李贵则是恨得目眦欲裂，如此，他更奈何不得小杨子了。
方多来磕着头，战战兢兢地解释道：“太子殿下恕罪，此事是御厨李贵挑拨，奴才这才信以为真，不慎打扰殿下用膳的雅兴，万望恕罪。”
太子只道：“既知如此，还不快快闭嘴！”
方多来抿紧嘴巴，垂首不语，其他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膳房乌泱泱跪了一群人，小太子似是习以为常，悠然品尝完了莲子炖乳鸽，回味了一番莲子清香与乳鸽鲜嫩混合形成的美食风味，才慢吞吞起身，傲慢地蔑视了眼跪到腿发麻的人道：“都起来吧，看在小杨子份上，孤就不治罪了。”
众人磕头谢恩，丁橙随着躬身颔首，神色完全是对上位恭敬的样子。小太子拿锦帕擦擦手，叫上丁橙，出了膳房，到无人处，才摆出灿烂的笑，伸出道：“小杨子，正式认识下，孤是太子卫衍。”
看卫衍这媲美川剧变脸的本事，丁橙总算明白他那不堪名声是如何传出来的了，转换如此自然，旁人如何不信服。小太子身份尊贵，却待人以诚，且性子随和，有超出同龄人的心智，他展示出交友之意，丁橙也不是迂腐之人，遂道：“在下小杨子，原姓丁。”
“原来你姓丁。”卫衍认真听，又了然地点头，半晌真诚道：“丁杨，你是我第一个认真交的朋友，以后无人时，别把我当太子。”
“嗯，小衍子。”丁橙点头，把面前人当作普通人看，在太子殿下未变心前，她也乐意交这个朋友，至于什么尊卑规矩，都见鬼去吧。
“小杨子。”太子欣喜点头，蹦跳一步，紧紧抱住了丁橙。丁橙摸了摸头，目光甚为慈爱，只当多养了个弟弟。
两人叙话多时，打太子宫方向来了一堆人，呼啦啦跪倒在卫衍面前，为首一嬷嬷看他平安，遂道：“太子，可找到您了，快随老奴回去沐浴换衣。”
卫衍忘了眼跪在地上的丁橙，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离去了。他走后，丁橙站起身，拍打下膝盖，想着来日要讨一道再不用跪拜的旨意。
丁橙回了膳房，方多来跑过来巴巴道：“小杨子，之前在月桂宫，是我失了分寸，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哈。”
若非太子，方多来才不会一副哈巴狗样地讨好她，谁叫丁橙短短两天时间内，巴上徐贵妃和太子这样大的两座靠山，看太子殿下态度，待她颇为亲近。
对方多来的示好，丁橙坦然收下，随和道：“方总管不必多礼，先前种种，小杨子并未放在心上。我在这膳房，只求彼此相安无事。”
方多来乐呵呵应了，又保证绝不让旁人打扰她。
丁橙这才满意。对于方多来的行为，她从来没有想着去告发，对方贩卖宫中物品的贪财行径，都不是她该管的事，反正又不是她家的财产，丢了她也不心疼。
威胁他也罢，给徐贵妃进膳也罢，纵容卫衍的亲近也罢，都是为了在这宫中好好活下去。
凌晨忽然落了雨，沙沙的声音打在树叶声，把丁橙从睡梦中吵醒了。她一推开窗，细雨的潮湿气息就扑面而来，让人恍若置身江南烟雨中。
清明时节雨纷纷，丁橙望着漫天撒下的雨珠感慨，离家时才立春没几天，现而已清明了，也不知阿弟如何了，江老头了如何了。
还有阿娘，女儿今年是无法上坟祭扫了，只能遥寄哀悼之情。丁橙摸着心口，徐徐向阿娘表达歉意。
春和景明，朦胧的雨却给世界蒙上了淡淡的愁色，清明独具的色调。清明节，合该礼敬祖先、慎终追远，平民百姓家不过上坟祭扫，游春踏青，而皇族，则要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
清明祭乃文宗皇帝钦定的“三大祭”之第一祭，其后的便是中元祭与冬至祭，除“三大祭”外，还有祖宗们的生辰等小祭，祭祀之礼历来由太常寺主管，从乐舞、祭品、衣饰、站位，再到磕几个响头，什么时候磕，都得在太常寺官员的指导下布置，严格依照相关典仪书籍，不得有一毫差错。
虽然太常寺负责“牺牲”等祭品，但猪、牛、羊的宰杀，祭品准备，大部分都交托给了御膳房。每逢大祭之期，就是膳房最为忙碌的时候。
丁橙在窗前发了会儿呆，就起身洗漱，刚泼了脏水，便有小太监敲响了钟，召集大家集合。回去放了盆，锁上单间的门，她才跑去膳房。
丁橙没有经历过这些，一时不免好奇，左右瞅瞅看看，众人脸上都是倦意。也是，除了日常的膳食，还要负责祭祀之物，实在是轻松不了。
众人虽是疲倦，却都打起精神来做好此事，毕竟若是祭品太常寺官员不满，皇上到时问罪的是整个御膳房。先帝在朝时，便以祭品不洁，怠慢祖宗为由斩了御膳房总管，且牵连了数十人。
麦总管先给也要早起的皇上准备了早膳，又亲自将早就挑好了“牺牲”宰杀处理，又命二十多个御厨准备卫氏先祖们所食的祭品、都是新鲜的时令食材制成。
三个多时辰后，太常寺少卿率人来验收成果，有丁点瑕疵的都被通通剔除，至于新的菜肴，自然是由麦总管亲自烹饪。
御膳房众人忙得手脚朝天，太阳却悠闲地从东方升了上来，耀眼的光逐渐照亮了偌大的御膳房。太常寺少卿早已离去，引皇上銮驾出绥安城祭祀祖宗陵寝，早已候下的数十小太监低头恭敬拿上祭品，跟随队伍往浩大的皇家陵墓而去。
这一来一回就是晌后了，小太监们送来食盒，走时装满各类肉、新鲜水果的食盒已空空无也。那些新鲜美味的菜肴，正在荒野之中，等着虚无的鬼灵“享用”。
丁橙正洒扫时，一小太监进得御膳房来，口道：“太子殿下口谕，宣小杨子觐见。”
丁橙跪下受旨，起身捧了食盒，跟上那打着拂尘的小公公。两人一路无语，到了太子宫，还未下行礼请安，卫衍挥挥手道：“小礼子，你下去吧。”
小礼子行礼，躬身退了下去。
门刚一关上，卫衍就失了正形，拉着丁橙坐下，道：“小杨子，今日是清明节，你做了什么？你可不知，方才祭祀，我跪了二十多个祖宗，快累死了。”
“青团，”丁橙打开食盒，端出一盘，青色团子色如碧玉，在白瓷盘上堆成一个宝塔形状，团子圆滚柔润，还泛着光泽，看起来煞是可爱。
“相传百五禁烟厨，红藕青团各祭先。”
卫衍拿筷子夹起一个柔软的青团，细细观看，煞有介事地吟了句诗附庸风雅，才把团子递入口中。
丁橙也不拘束，径直坐下给他解释，“青团，又称艾团，采青艾或或雀麦草捣为汁，与糯米一起舂合，使之相互融合，再包上豆沙、枣泥等馅料，揉搓成团。最后放入铺着芦叶的蒸笼内待出笼。蒸熟后还要刷上熟菜油，所以才显出这碧绿的色泽。”
青团入口顺滑，尝起来糯韧绵软，甘甜细腻，且不粘牙。从色彩到口感，卫衍都感受到了春天的气味，那种亲临才可体会的意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团子的清爽味道让卫衍整个人都清明起来，因清明大祭产生的心累感也荡然消失了。卫衍扔下筷子，拿手捏了青团吃，三两下把团子都解决了，一时吃得又快又急，也觉得有些腻，丁橙恰到好处地奉上一杯清茶。
饮茶解了甜腻，卫衍放下茶杯，极为舒爽地拍了拍小肚子，道：“小杨子，你这青团做的很好，孤甚为满意。”
丁橙自要谦虚，“不敢当，能得太子殿下赞许，是我的荣幸。”
小太子忽然有些感慨，道：“在这宫里，人人对我趋附奉承，谄媚讨好，可唯有你，在不知孤身份的情况下还给我做荷叶饭吃，可见你是心善之人。孤扮作小太监遇到了善心人，唯有你一个。”
他如此真诚，丁橙不由一笑，“太子殿下如何知，我不是知晓您的身份，而故意投其所好？”
卫衍思索下道：“孤不知你是何时发现的，可你牵起我手的第一眼起，是不知我的身份的。话说，你是怎么发觉孤是太子？”
“其实当时我也不确定，”丁橙抿唇一笑，“您手上并无劳作的伤痕，小小年纪却胆色不凡，且不知道宫中诸多规矩，就是借故诓您一诓，哪知您就自己承认了。”
丁橙这话还是婉转着说，她之所以发觉，全因这小太子理所当然地受人伺候，伪装出来的卑躬屈膝叫人一眼便瞧破，高高在上的主子姿态让她很不爽。
“唉，”卫衍为那日自己一时不慎失言叹了口气，而后又十分自恋对丁橙道：“并非你眼尖，实在是孤天生龙章凤姿，气势非凡，叫人一看便知身份尊贵。”
卫衍这模样让丁橙一时无语，这小太子如此的自恋多情，来日如何，实在不敢想象。但他再年幼，再随和，也是君，丁橙只得笑吟吟道：“太子殿下风姿令人景仰，旁人望尘莫及。”
人总是爱听好话的，卫衍听丁橙的话，喜笑颜开，开口叫随身服侍的太监小灵子进来，着他包了银子给丁橙，又说了两句话便让人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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