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贵妃
李贵转头回顾，太监们与丁橙一伙，御厨们对他倚仗威势，欺压同僚的做法早有不满，竟没人站在他一边。
李贵看着对方人多势众，盯着嘴角浮现讥诮笑意的丁橙道：“好一个杨公公！小杨子，你给我等着，不教训你，我李贵名字倒过来写！”
丢下这话，李贵就气势汹汹地走了。
后来这话传到麦总管耳朵里，丁橙被罚刮了一下午的鱼鳞，不过浣纱一来膳房，她就得救了。这香囊，就是浣纱为谢她维护之恩所赠。
那香囊里尽是清目明神之物，有香也只是淡淡的清香，并没小卓子所闻的女子香。不过小卓子不通男女之事，不知“依依香汗浥轻罗”，丁橙拿香囊遮掩就混过去了。
小卓子信以为真，只笑着摆手，“不必了，你是浣纱姑姑赏识的人，才得她的香囊，我若讨要，岂不是没脸！”
提起浣纱，小卓子有些担忧，道：“杨公公，那日你与李贵公然作对，近来可要小心了，那李贵是内侍省总管的远方亲戚，李贵做出来的饭，也就敢给那些不得宠的妃嫔和我们吃，他当初，可是走后门进来的。”
“没事，”丁橙冲他宽慰一笑，心里却发了狠，自她与李贵结下梁子后，他便使些下作手段，有次几乎要毁了她的手。膳房风波过后，李贵没什么动静，看来是憋着个大招呢。
两人说笑着，脚下却不慢，到了膳房未等片刻，便见月桂宫徐贵妃身边大宫女来了，仍是她在甬道时见到的那副辉煌绚丽的模样。
“麦大总管，”大宫女上前，先福身行了一礼，客客气气道：“彩云此来，是为着贵妃娘娘。娘娘最近食欲不佳，便下了旨意，膳房中若有人做出合娘娘心意的菜肴，不拘身份，皆赏银五十。”
麦大总管不疾不徐道：“侍奉贵妃娘娘不周，是臣等的过错，彩云女官，容臣问一句，贵妃娘娘最近吃了什么，好为臣等指个方向。”
“麦总管客气了，”彩云微微一笑，把徐贵妃近日用的膳食尽数道来。说着眼中生了些无奈，娘娘折腾，连她也跟着辛苦，只盼今日这菜做好，哄得娘娘开心，那才是皆大欢喜。
丁橙听了徐贵妃所食的膳食，眼中精光一转，对小卓子耳语两句，小卓子心生佩服，眼放亮光，当即悄悄出了膳房，按丁橙所言办去了。
彩云又与麦总管寒暄几句，又带着百两黄金和浩荡的队伍回月桂宫去了。麦总管环视一圈，只淡淡开口道：“话也听见了，一人一道菜，材料不拘，有愿尝试者，都各去做吧。”
话音落地，那些大厨都忙碌起来，连精于刀工的小太监也跃跃欲试，见有一人尝试，旁的便也大胆起来。
膳房骤然如沸腾的水一般，麦总管凝眸，看着丁橙，这沸水中平静的水滴，不禁想起了半月前的事。他对这小杨子多番观察，见其天资品性皆合自己心意，便决定收其为徒。
谁料这小杨子傲气，直接拒绝了他，还道：“我师承长辈，家学渊源，于做菜已是精通，不过少些历练，就不劳烦麦总管了。不过还是要多谢总管的提携之恩，赏识之情，此情此恩，丁某永志难忘。”
其实丁橙也不是自负本事，不愿拜他为师，只是她是女子，天下名厨都有传男不传女的规矩，麦总管做菜，只给浣纱吃，却不教她。连她求外公教授，还是以死相逼，外公虽教了她，可严令她不得外传，名厨江福旺的徒谱上也没有丁橙此名。若是来日身份暴露，麦总管许是要怨上她。
这些原因麦总管自然不知道，头次收徒被拒绝的感觉十分奇妙，多年以后，这也成了他一桩憾事。现下，麦总管是放下了，虽没了把丁橙当做接班人的打算，便是为了浣纱丫头，也打算好好提携她。
麦总管看了丁橙一眼，问道：“鱼该如何处理？”
丁橙爽利答道：“选鱼时，要选鲜活肥壮的。刮鳞时力度要恰好，不能刮坏皮质；去腮时不能挖掉腮边的鱼塞；去内脏时，鱼腹不可开口太大，贴在鱼腹上的黑色内膜，必须处理干净，否则便有一股腥味。”
接着，丁橙又说了如何做清蒸鱼、红烧鱼、炸鱼块等，小嘴巴连珠炮似的。接着，麦总管又问鸡、猪、牛、羊肉、调料如何放，丁橙都对答如流。
麦总管惊讶之余，颔首微笑，“今日若你运道好，可拔个头筹了，孩子，竟是我小瞧你了。”
言毕，丁橙捞一只欢实的鱼，开始做菜。看着丁橙熟稔的动作，麦总管更为惊讶，忽的想起这小杨子自称姓丁，可他熟知天下各大厨师世家，哪里有姓丁的！
麦总管心里千头万绪的，丁橙却心无杂念，一心沉浸在美好的烹饪当中。她已决定做鲫鱼汤，将徐贵妃单纯视为有孕妇人后，丁橙做起这道菜更诚心诚意了。
李贵忙碌之余，看见丁橙在做鱼汤，不禁讥笑。方才彩云可说了，贵妃是鱼汤尝一口便吐，像他这般做爽口清凉的藕粉桂花糕才合娘娘心意。
李贵心里恨极，眼里浮现一层阴翳，手下动作发狠。小杨子这小兔崽子敢欺辱于他，他定不会放过，想起与手眼通天的周爷爷的谋划，预想着小杨子来日在脚下摇尾乞怜，求饶他狗命的样子，李贵不禁得意起来。
一个时辰过后，菜肴都做成了，彩云先一一尝过，剔除了上不得台面的，最后只留下二十五道菜肴。随后，便由彩云领着，率领送膳队伍往月桂宫去。
到达富丽堂皇的月桂宫时，已是正午时分。丁橙这些身份微贱之人，只能在阶下候着，副总管方多来则随着彩云进去—麦总管虽顶着膳房总管的名头，可除了做菜外，一向不大管事，这讨好伺候主子之道，方多来最为精通。
二十五道菜肴中，丁橙的鲫鱼汤在最后，排位在最末一个，这对她极为不利。拖延时辰便失了食汤的最佳时刻，或是贵妃前边菜吃饱了，不想品了也是荒废了此汤。
正当空的太阳慢吞吞的西移，前边菜一道道进去，候在阶下的厨子们垂手侍立，一动不动，静默无声。贵妃娘娘已挑出两道菜赏了人，奉膳之人进时战战兢兢的，出时大多垂头丧气，唯有得了赏赐的揣着银子乐呵呵地回去了。
日头老大，丁橙擦了擦脑门的汗珠，微微抬头却被月桂宫金字反射的光闪了眼，低下头闭了眼睛，却听里边叫，“娘娘有令，传膳！”
丁橙提着食盒往前走，到殿门前便止了步，一宫女打开食盒，捧出鲫鱼汤，却见底下还有一小炉，这汤竟是一直熬着的。宫女叹这小太监心思灵巧，便捧了这盅汤进殿，放于桌上，由彩云姐姐伺候娘娘用膳。
丁橙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还未听殿里传出消息，宫门口便传来一声唱呵，“皇上驾到！”
听这声音，丁橙习惯性地跪下，周围人也尽数下跪叩首。匍匐在地上，只听得到数人走近的脚步声，丁橙微仰头看，徐贵妃携数宫女出殿，绣着艳浓芍药的衣摆在汉白玉砖地上拖出迤逦的弧度。
徐贵妃在殿门前福身，声如黄鹂鸣啭，娇滴滴道：“臣妾参见皇上，叩请皇上万福金安。”
“爱妃不必多礼，你身怀有孕，如此辛苦，快快起来。”皇上声如三十许人，温厚宽和，带着对妃子的宠溺。
丁橙低着头，只看见一双双鞋，头个儿经过的便是皇上与贵妃，皇上鞋履明黄，以上好的云缎制成，上绣双龙戏珠，栩栩如生，贵妃的绣鞋小巧，苏锦所制，上绣莲花，朵朵花开并蒂。其后进殿的便是金龙殿太监总管，皇上身边的红人，还有浣纱，最后是一众小太监，候在了门外。
主子进殿后，丁橙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垂手继续呆若木鸡。里边帝妃不知亲热多长时候，浣纱忽打里边出来，道：“小杨子，你所奉膳食，皇上和娘娘都甚为喜欢，随我进去领赏吧。”
浣纱一本正经地说完，朝丁橙挤眼笑了笑，“你可真是神机妙算。”
丁橙抿唇，进殿领赏。
宫中规矩，不得直视龙颜，不得于主子面前左顾右盼。丁橙进去，与浣纱隔了一步，低着头，盯着地上的步步金莲往前走。
当年贵妃盛宠，皇上特将月桂宫赐之，月桂宫乃前朝宠妃所居，此宫仿潘玉妃三殿，雕金莲，画七贤，绘神仙，置飞仙帐，挂玉风铃，极尽奢华。时光若流水，贵妃花颜已老，圣上恩宠远不如当年矣。
见浣纱停下脚步，丁橙立刻止步，跪下高呼，“奴才参见皇上贵妃，皇上万福金安，贵妃如意吉祥。”
贵妃格格一笑，道：“你这奴才，倒是识礼数，你这鲫鱼汤，本宫甚为喜欢，皇上也喜欢，今日便破格赏你百两。”
言罢，贵妃又娇媚道：“皇上，您以为可好啊？”
“甚好，”皇上一点头，允了。
“多谢皇上，多谢贵妃娘娘。”丁橙虚磕了个头，等贵妃道了声，他才起身，弓着身子慢慢退下去了，在殿外侯了会儿，彩云拿了银子给她，笑道：“你这小太监真是好运道，赶巧皇上来，娘娘高兴，才给了你双份的赏赐。”
彩云偷昧下几锭银子，丁橙索性再塞给他两锭，陪笑道：“都是托彩云姐姐的福，不然小杨子哪里有今日，以后，还有劳彩云姐姐多多提携才是。”
彩云收了银子，甚为满意，笑呵呵地送走了丁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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