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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流萤河畔


  天色渐暗,雾中路迹更难以辨别。叶晞跟着阳先生走了许久,几次想问他伤势,见他步履沉稳,只不好开口。

  远远地似乎有水流声传来,她正要说话,阳先生先道:“去河边罢。”

  两人顺着水声走了半刻,只见雾气渐渐淡去,灵晶排列也稀疏了许多,至河岸时,已能看清天边的晚霞了。河流宽约三丈,水极清澈,一眼望不到底,不知有多深,岸边生长着莎草,都已结籽了。

  阳先生站在河边道:“此河名曰流萤,横亘西洲,阵法皆避过此处,较别处安全。今夜便在此稍作休整,明日沿河走出洲心,去寻你哥哥罢。”

  叶晞点头,见他身上血迹未干,蹙眉道:“先生伤得严重,我往先行旅江湖学过些医药,便暂且为先生略作包扎,待寻到宸姐姐,再请她医治罢。”

  他未拒绝,就地盘腿坐下,解衣将后背袒露于她眼前,道:“有劳了。”

  叶晞目视那几道伤口,霎时面色一变,险些惊呼出声。

  利爪造成的五道伤口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腰,鲜血淋漓,深可见骨。贯穿身体那一剑亦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口,不知是否伤及脏腑。除去血红,几道伤口四周皆呈乌黑,竟与当初虚在叶晞手臂留下的黑手印一模一样,观其颜色,当比她被空音试探时更为严重。

  她想起那时手臂如何痛楚,如今阳先生竟面不改色,其心志坚韧隐忍,亦非常人可及。

  略观察了伤势,叶晞用河水将手帕浸湿,小心为他处理伤口。阳先生闭眼坐着,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两人手边并无医药用具,她便用剑割下裙角,洗净了为他包扎,又为他擦拭后背与胸口的血迹。见他脸上亦溅了鲜血,她顺势用手帕触碰他额门,怎料他倏地睁开双眸,静静看着自己。

  叶晞心口一突,退开几寸,低眉笑道:“我以为先生睡着了。”

  阳先生并不说话,只理好衣物,接过她手帕去河边照水拭面,叶晞拾趣避开目光。待清理了血迹,他重新拉上面罩,将手帕递还给她,低声道:“多谢。”

  她听了这话却是鼻尖一酸,心里颇不是滋味,愧道:“先生数次救我,又因我受伤,该我道谢——道歉才是。若非我执意往这方走,也不会遇见这许多事。”

  “若不往这方走,也难以走出迷雾,寻到此河。你不必自责。”他在她身旁坐下,望着渐渐深下去的晚天,又道,“且他原只与我有渊源,因这香囊无意传至你手中,故而寻你,算来是我引你卷入这场是非。”

  叶晞道:“这香囊既是先生之物,可要收回么?”

  “不必,你佩着便好,他不会再寻你了。”

  她点头应下,垂眸看着腰间香囊,试探道:“它……这珠子究竟是何物,为何引来他争夺?”

  他先不答,问道:“你既亲眼见了,可有何线索么?”

  “略猜得一些,不知有几分相符。”她微笑道,“相传世间有一种异兽,身长百丈,其形似蛇,其角似鹿,其鳞似鲤,其爪似鹰,与另一异兽凤凰并称,名曰——龙。山中既已有凤凰,又有人将那断爪上的甲片唤作龙鳞,想来便是了罢?”

  阳先生道:“是。”

  她虽已猜到,得他肯定答复仍有些讶异,手把香囊,喃喃道:“这珠子莫非是……”

  他道:“正是龙颔下明珠。”

  她顿时觉得掌心一烫,忙松手道:“果真是龙珠?这等奇物如何作了饰品?我实在不敢再持。”

  阳先生道:“其中自有一段渊源,你收着便是,不必在意其他。”

  叶晞犹疑许久,方缓缓应下,又道:“那位虚大人是何人,为何抢夺龙珠?那断爪又是……”话未说完,忽想起他已因自己执意追寻而受伤,忙闭口不提了。

  天色已全暗了,夜空明星闪烁,照下点点亮光,倒映在眼前河中,竟如萤火一般。清风拂过,河面漾起一片金光,她看着眼前泛光的水面,恍然明白了流萤河名称之由来。

  两人并肩坐着,一时无话。

  沉默间,阳先生忽道:“既答应了你,我便将此中事告知于你罢,望以后莫再涉足其间,徒增凶险。”

  叶晞侧头静静看着他,只见他抬头仰望星河,缓缓道:“千年以前,万重山还不是如今这般景象,尤其南北两山,因各有龙、凤两族镇守,其草木繁茂,不输当今东重山。

  “而后龙族历经一场异变,偶然诞下一尾玄龙,其势极猛,其性极凶,因数次犯众,被族人被流放出山。玄龙心中怀忿,又因私怨与凤族纠葛,怒极之下大肆屠戮北山苍梧,龙族闻讯赶往,合两族之力竟不能将其镇服。

  “此事愈演愈烈,渐至难为万重山所容。前代山神汇集各处灵晶,率两族于西洲布下层层阵法,将玄龙困守其间,断其右爪,分其灵肉,堪堪终止了祸乱。

  “——然代价亦极惨重。山神谢世,龙族衰败,凤族仅余一卵,各山亦凋敝荒芜,时至今日仍未恢复当年之生机。”

  阳先生缓缓讲述山中过往,语气沉静自持,叙述又极简略,然一幅悲壮画卷已然徐徐展露。叶晞怔怔听着,心中波澜万千。

  “玄龙之悍力异禀,纵灵肉分离,其生机亦未断绝,凭一丝残念蛰伏西洲。而其灵体亦极强韧,历经数百年化得肉身,拟图从外部破开阵法,灵肉合一,重现于世。”

  她蹙眉道:“虚……便是玄龙么?”

  “是,也不是。”阳先生道,“他拥有玄龙的记忆,却是独立的个体,与之秉性不尽相同。那副肉身也远不及龙族强韧,且他并非完整的玄龙灵体,断爪部分不知散落在了何处,亦不知如今是何模样。”

  叶晞心里一惊,犹豫半日方道:“我或许知道那部分在何处,只是据雪尧所说……那人似乎已过世了。他为何在人世游走,不与虚联合?”

  他道:“那灵体仅为一缕,并未包含玄龙的记忆,亦难有龙族之威势。或许他从未想过自己并非人类罢”

  她恍然点头,回想起在元帅府与百里初的数次会面,心中颇为酸楚。

  阳先生又道:“你所持龙珠之原主人和玄龙有血缘,可助其断爪与身体相连,故而引来虚两次争夺。如今他已弃了这颗,想来日后当去南重山另寻,那却是龙族之事,与你们无关了。”

  经他一番解说,往先谜团尽数解开,叶晞心中却难以疏畅,闷闷的仿佛被人攫住一般。她忽想起雾中偶遇的骸骨,蹙眉道:“当初山神布下阵法,竟以人类巫师为阵眼么?”

  “那道阵法并非山神所布,乃虚为破牢所布,虽同在一域,却是两般作用。”

  她郁郁地应一声,思忖片刻,忽惊恐道:“他们招揽巫师,原来是为了——”话未说完,已是心口怦怦直跳,慌乱得不知如何。

  阳先生凝眸看了她片刻,叹道:“我不该多言。你既知晓此事,还望莫告知他人。山中事我会干预,尽力不使世人牵涉其中。”

  “事关世人,我如何能置之不理?”她拊膺道,“我原以为巫师处境会就此转变,想不到竟是迈入了另一层深渊。待我回去与林药师他们说清楚,日后在外界行事,更当注意他们动向为要。”

  他沉默良久,叹道:“也罢,你们只管人间事,山中有我,切莫过于担忧,亦莫轻易涉险。你们原不该牵涉过多。”

  她愣了片时,想得他一人在山中苦苦支撑,原比自己一行人更为侠义,又想得他对自己谆谆嘱托,亦是出自侠心,不由得感慨万分,终于将心中沉郁尽抛,点头笑道:“多谢先生!”

  阳先生只略应一声,垂眸望着水中倒映的星空。

  夜已很深了,秋末冬初的寒风将叶晞脸颊和手指吹得冰冷,有时风势稍大,便撩过发梢灌入衣领,更惹出一身严寒。她自幼一受凉便犯咳疾,此刻便忍不住掩嘴咳嗽起来,一面咳一面举目四顾,却未见可作柴火的枯木。

  阳先生解下外衣给她披上,低声道:“还未脱险,容不得生病,望莫要见外。”

  她惊道:“先生已负伤,更要好生注意身体才是。”说着便要将衣服取下还给他,他按住她的手道:“我身体强健,不打紧。”

  他掌心的确温热有力,竟不像受伤失血之人。叶晞低眉觑着他,半晌方轻声道:“多谢先生。”

  阳先生撤回手,仍旧垂眸看着河面。她将他的衣服往身上紧了紧,只觉出奇温暖,又转头觑着他背部的伤口,一时难言。

  夜静谧得连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叶晞抱膝思索着他先前讲述之事,许久未有困意。不知过了多久,阳先生忽道:“我需睡一晚,劳烦你守着了,若有异动叫醒我便是。”

  她这才知道他伤势果然比面上看去更深,不由得鼻尖一酸,点头道:“好。”顿了顿,又道:“放心罢。”

  他盘起双腿,双手置于膝上,身体仍旧挺立,竟就这般闭眼睡了。晚风将他束起的头发微微吹乱,在星光下泛出一丝银光。叶晞凝眸看着他面庞,久久难以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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