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父母不是领导，良师是助产婆
万在发父母不识字，父亲是不愿读书，爷爷奶奶意识不到读书的重要性，就没有强迫父亲读书。母亲的父亲是教书的，那是一个老学究，认为女儿将来是别人家的人，才上了几天学，说母亲读不了书就不让读了。因此原因， 尽管他母亲做生意忙得没有时间管他，也不让他帮忙，目的就是逼他把书读下去。二十多年过去了，万在发才意识到，是母亲用她的辛苦教育他，要好好学习。
到了十一二岁，万在发已经学会洗衣做饭，去学校读书，也仅限于多识几个字，不像现在的孩子，报舞蹈班，英语班什么的，小小年纪，什么都知道了，及至成年，对世界的探索反倒没有多大的兴趣，他们中的很多人被父母安排了，定型了，父母决定命运还是有些道理的，这一点万在发深有感触，曾抱怨父母不知道怎么关心自己，别的同学回家有热饭热菜，甚至衣服也不用自己洗，只需要安心把书读好，万在发回家看到的是冷锅冷灶。因其父母只希望他不要像他们一样睁眼瞎，吃了太多不识字的亏，万在发没有什么学习的压力，识字的任务很容易完成，至于父母吃了什么亏，没有告诉过他，倒是父母不识字让他吃了两次亏。
第一次是考上高中那会儿，学校要求用户口本去报到，他翻箱倒柜，才找到一本土地承包证，问他们，他们不知道有户口本这回事，就说拿土地承包证去也是一样的，万在发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如此了，与其说是父亲领他去报到，不如说是父亲跟他去报到，他不知道学校在哪里。因为中考那会儿，虽是第二次进城，却已经去过了他想考的那所高中。来到学校，打听到新生要到教务处报到，来到报到处，他心却跳起来，心中不安，不敢向前报到，就在那里干站着，等没有人排队报到，他才抓住这一难得的机会，把承包证递过去，却没有想到老师把证丢给他说，我要的是户口本，你拿承包证给我干什么。他拿起证赶紧离开了，太丢人了，父亲看他离开，就只得跟来。他抱怨父亲说，我说不行，你们却说可以的。回到家，母亲一听说事情的经过，就说不要担心，明天就给你办好。当天就起身回老家，请村里熟人联系办事员，吃了一顿饭，这才得以顺利入学。
第二次是考大学那会儿，户口本是办下来了，但学名跟户口本上的不一样，把万在发写成万再发，这倒不是人家水平不高，而是父亲不识字，随便让他登记上去，害他母亲再跑一趟政府办公厅。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万在发读书没有什么目的，要说有目的，那就是多学点东西没坏处。生于西南山区，自古就被称为蛮荒之地，大山阻隔，谈不上看世界，更谈不上立大志。“三线”建设以后，为每个人提供了融入世界的均等机会，正因为西部落后贫穷，按扶贫先扶智的方针，从发达地区抽调优质教师来支援西部。在初二那一年，迎来了对他人生产生深远影响的曾老师，曾老师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教学极为认真，不会嫌弃学生笨，有教无类。他是万在发见过的最会教学生的老师，从那次教写作文就让他敬服，他走下讲台，来到学习委员王闯的旁边，双手捂住他的耳朵，细语几句，王闯马上会意。
王闯走出教室，把门拉关上，半分钟后，边拍门边说，老师，报到。
曾老师听到门外有人边拍门边喊老师，报到，仍然目不转睛地批改作业说：请进。
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门被撞开了，由于惯性的原因，见王闯斜着身体急匆匆地走进来，头也不回，反手把门使劲往后甩关上，也不看老师正在批改作业，径直走到坐位上坐下。
曾老师站起身来，指着倒数第一名的刘开武说，你来把刚才看到的事情用一句话说出来。
刘开武不知所措，想了半分钟，整理好思路断断续续地对老师说，王闯在门外敲门，老师听到敲门声，对王闯说，请进，王闯进来，走到座位上。
曾老师说，说完了。
刘开武想了想说，说完了。
我都不知道门外的是王闯，你是怎么知道的。说完他用眼睛环视了一下，用手指着中等成绩的涂维庸说，你把刚才看到的事情用一句话说出来。
涂维庸站起来说：有人在门外敲门，老师听到门外喊了一声，老师，报到，老师没有看向门，仍然提笔改作业，说了一声请进，见王闯推开门，走了进来，随手关上门，走到座位上坐下。
没有批评，却让学生受到启发，曾老师没有嫌弃学生笨，但会批评学生的学习态度，懂了就是懂了，不懂他可以耐心教，这给成绩排在后面的学生带来很大的压力，不想上他的课，但又不能不上他的课，老师的威信就是这样在学生中被树立起来了。
山区长大的万在发，没有怕过老师，却怕曾老师，不是怕他的威严，而是怕自己太笨，辜负老师的栽培。跟其他很多同学一样，他们怕上曾老师的课，他也怕，上他的课，你不能有一丝马虎，得提起十二分精神，这样曾老师满意了，开心了，他们心理上的紧张也消除了，放下了心中负担，师生形成良性互动，反觉得老师亲切，几天不上曾老师的课，心中怅然若失，渐渐地不再排斥老师，喜欢上这个值得敬爱的老师。
不是每个学生都能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万在发也是在闯荡多年以后才真正明白，曾老师来支教之前，已经充分了解西部的教育状况，以什么样的形象来面对这群不服管教的学生，他早已想出良策，做了万全的准备，怎样把这些学生教好，他比其他老师都操心，着急，现在想来，对他们这些底子差的学生来说，耐心地教，慢慢地教，循循善诱，是最适合他们的方式。
曾老师第一天给他们上课，就知道以后只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了，那种玩世不恭的学校生活暂时结束了，不懂装懂的表情逃不过他的眼睛，在以后的日子里，学生还没有真正弄懂，不敢回答说懂了，只得老老实实说不懂。他为了让学生尽快跟上学习的进度，还没有上课之前，就会把文言文抄写在黑板上，节约了时间，提升了学习效果。在仪表方面，曾老师也极为认真，从没见过他不修边幅，撩着乱发走进教室来上课。
为了让学生服管教，提高自信心，激发学习的热情。曾老师蓄谋已久的，编造好的逆袭故事得以在学校流传开来。
曾老师说他读初中的时候爱在社会上混，为了打好架，不受欺负，练就了一身武艺，说完当着学生的面打出一个右直拳，旋身一个左勾拳，这一场景给学生一个下马威，平时爱打架，调皮捣蛋的同学这时只得敛声屏气，竖起耳朵听他讲。收回拳说，打架不是蛮干，是要讲头脑的，你的胜算才大，人身体有几处弱点，脖子是一处，肋骨是一处，有一回五个人围攻我，我往前跑，就是为了分开他们，等后头部队跟不上打先锋的那一个，我以逸待劳，趁他气喘吁吁的时机，快步上前，一个上勾拳击中他的肋骨，当场倒下爬不起来，后面的人看到老大在地下爬不起来，叫出痛苦的哎哟声，心虚了，都不敢上前。我告诉你们，能打架不算本事，我一个哥们就是打到人家要害部位，花了几万块钱的医疗费，再赔上几万块钱才没有进监狱。因为打架，不好好学习，我被人看不起，初二上学期我考了全年级倒数第一名，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家里姐姐大学毕业，在一家外企工作，月薪八千，想起自己混成这个样子，很痛苦，很难过，觉得对不起父母，经过几天思考，我决定不再在社会上混，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每晚学习到十二点，第二天五点钟天不亮就起床背英语单词，背课文，就这样，在初三那年中考，我不但考上第一名，整整超了第二名六十分。他没有进一步对学生说教，说一些要洗心革面之类的废话，那没有意义，也起不了多大的效果，但通过这个故事，万在发感觉自己是有希望的，终身学习的习惯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这个故事只是让人觉得书是读得好的，就算你基础差，只要发奋努力，就算拿不到第一名，混个中等成绩并不是难事。
在了解每个学生的情况后，他开始讲他所在的城市是一个花园城市，街道上鲜花摆放在路旁，路上清一色的瓷板砖，干干净净的，不像你们这里，我去买菜，一双鞋子一天都穿不了，全是矿上拉煤车漏下的煤屑，雨天得小心翼翼去菜市场，天干就尘土飞扬，这样的日子就是你们想过的吗？刘开武，天不亮，你大老远走路来上学，今天你学到了什么，这个问题，你想过没有，你们不是为父母读书，而是为自己的未来而读书，最起码要对得起你们自己。我教出了很多优秀的学生，他们有的已经出国留学，有的已经当老板，一年挣几百万，有的在大公司任职，月薪一万多，比我的还多，我月薪才六千，我去买菜，白菜才三毛钱一斤，就算一天卖一百斤才三十块钱，老师希望你们努力学习，走出这个地方，过上美好的生活，我相信你们不比我以前教过的学生差，就算到不了大城市，到S市总比在这里强。
支教一年，曾老师要回到他那个美丽的城市，临行前拍照留影，在他走的那一天，很多同学依依不舍，几个女同学泪流满面，仿佛这一去就不再回来了，无奈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宴席，对于这群他用心教过的学生，留下他的联系地址和电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背后的哽咽声。这是万在发唯一见过的泪送老师的场景，曾老师一走，他怅然若失，仿佛心中的那座灯塔倒了，他虽然走了，却点亮了学生的心灯，照亮前行的路，不在迷失之地浑浑噩噩地老死，用自己的双脚和智慧，走出祖辈没走出的地方，改变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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