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幽冥
长空荡去一片碧潋水光……刹那风露浩然，山河影转。
月华沉下，满天星斗渐消弭。
乱云舒卷，朝霞散成绮，煜煜阳光动，一轮红日倚青山。
初日耀起了火一般的颜色，灿然金光普照大地，两千名劲装男子持刀半跪，俯首待命。
密室左侧响起了沉重的步伐声。
似有风过，衣摆飘摇的细碎音流进耳畔。一位玄衣女子姗姗而来，怀中捧着一盏光芒黯然的宝灯。
女子眸中掩藏不住的忧伤，千言万语哽咽在喉，终究只道出了只字片语，“老家主已去，还请少主节哀。”
谢玄握着那苍老而遍布褶皱的手，闻声偏去半分目光，“若医师，原来你从未离开过龙候山。”
“老家主身子不好，得用药撑着。”若岚站在谢玄身前，将灵柩灯交给他，“少主大半精魄乃是老家主强行渡入，此法有逆天道，尽管重塑神识却也夺去了此生记忆。我奉老家主之命，特来归还前尘往事。”
谢玄心中一凛浑身发冷，伸出另一手接下灵柩灯，飘忽的目光瞥向了若岚，“医师所言，谢玄不明！”
若岚微微侧过身躯，望着龙候山巅消散的薄雾，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浮生若梦，已逝去数年。二十年前，一场天火令姜氏一门覆灭，大大小小几百名弟子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家主赶到之时，只救下了身怀有孕的姜夫人。”
“半年后，姜夫人产下一子。孩子出生三日，姜夫人因气血两虚而亡故。家主带回尚在襁褓的婴儿，以父子相称，传道，授业，悉心教导多年，待之如亲生。这个孩子悟性也高，无论是刀法还是剑术皆是一点即通，尤其是造梦术修的极好！”
“家主膝下两子庸弱，难堪大任，家主便抗住谢氏一族所有的压力将少主之位传给这个孩子。可惜少年心无城府太过纯良，遭诡人所陷关入了地牢。家主于心不忍，亲自查明真相还他清白。”她说着摇了摇头，“后来，少年喜欢上一位姑娘，二人立下山盟海誓，特去请老家主赐婚……可叹，当夜正是邪物大举攻入龙候山的日子，连同梦陵城的百姓，万余人共下黄泉！生还之人仅剩下家主和我，还有失了一半精魄的少年。”
若岚道及此处，谢玄突然头脑一震！
手中的灵柩灯遽然燃起火苗，摇曳光芒映入眼帘。
熠熠火光照进了心底，霎时天旋地转，脑中浮现出数不尽的画面，一段段往事如过眼云烟……
碎片般的记忆恍若银汉繁星，在无声的流转下不断涌上心头。一步一个脚印，似飞鸿踏雪泥般追溯着十九年来的全部。
当红尘旧事归来的那一瞬间，却是飞鸿远去，雪落无痕。
“三年光阴，家主不惜性命的救子，为他重塑身心，为他招兵买马。家主深知太过温良之人终究成不了大业，所以造假梦为记忆，忍痛磨砺他之心智。”若岚喟然长叹，“不过，这其中还是出了差错。连家主也不曾料到，少年所修的造梦术与假梦相冲，最终碰撞出一段残忍不堪的记忆。”
谢玄颤抖的手指牢牢扒住谢韫掌心，缓缓抬起头看向了谢韫。
眼前这张干枯削瘦的面庞，既陌生又熟悉……谢玄眸中泛泛红光，眼眶充斥着泪水，这三年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谢玄睁睁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泪水盈眶而下，“孩儿不孝，竟为梦境所扰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少主节哀。”若岚微微低下头，“半生修为耗尽，半身神识离体，家主身子早就废了。半年前我便以还阳针为他续命。他自知心愿未了，若非为了少主断断撑不到今日。”
“如今，少主已有一代英主之谋略，切不可如闺中小女般沉溺悲伤。该是带着老家主亲手操练的兵，重整旗鼓。”若岚深吸口气，指着门外两千名死侍，“老家主一生行侠重道施恩布德，至仁至义无愧天地，身既死而神以灵，魂魄亦可为鬼雄！”言尽于此，喉中哽咽，“还望少主承之遗志，重修梦陵古城，光复谢姜两氏之门楣……唯有如此，方不辜负！”
若岚仰天抬眸，眼底殷红逐渐退去。她望着断瓦残垣处站着的四人，迈着步子走去，“之前多有得罪，诸位莫要介怀。”
姬冰儿上下打量着若岚，她从容不迫，举止娴雅，气度风采与先前所见的湘夫人全然不同。
“阁下才是真正的若医师。”姬冰儿看着若岚，“我有几事不明，请若医师作答。”
“我既知小少姬疑惑，所以前来解答。”若岚低眉笑道，“第一，家主虽以灵柩灯设下结界，但是近月来已有缺口。”说着看了眼被无形铁链锁住的人，“这位闯入龙候山之时更是大破结界，以至出入无间，日月更替无常。”
“第二，灵柩灯施展的造梦术可以假乱真。所以在诸位眼中，门中三千名弟子并无异样。周遭千里尽施下幻境之法，厅堂即密室，密室即厅堂。那日二位以为走进了东边楼阁的秘道，实则是中了我亲手调制的迷香。居所里的闻铃乃是少主所挂，并无恶意只是防止二位坏事。”
若岚说着眉梢一沉，“至于第三，梦陵城仅有湘府是以灵柩灯施下的造梦术。若究和少主一样皆是失了半身精魄之人，可惜究儿并无修为，抵不住渡魂之法。我许他一枕黄粱梦，也算还其三分愿。”
“诸位近日所见所闻，统为梦境。”她逐次分说，全盘托出。
四人听罢默然，颔首不语。
原来所有怪相，都是祸于三年前的邪物之乱。
正在思忖，玉牌遽然摇晃。
陵幼安猛地一顿，脚步不自主的前进了数步。
无形铁链锁住的男子拖拽着陵幼安，阔步往谢玄的方向趋近。男子好似发疯一般，缭绕黑烟的眼眸闪过两道光芒，含混不清的说着，“灯……灵柩灯！”
“灵柩灯……”陵幼安拉着玉牌，口中重复着男子的话。
为何要灵柩灯？难道，此灯便是他来龙候山的缘由！白衣容裔，陵幼安回眸一瞥，“若医师，灵柩灯除了造梦，可还有旁的秘密？”
若岚眉心一动，恍惚道，“灯火。灵柩灯芯是以幽冥鬼火为引，此火可照幽冥，通三魂七魄，晓阴灵五感。”
谢玄捧着灵柩灯站起身，目光飘然望向无形铁链锁住的男子。
此人一袭朱色锦袍，身上混杂着两股赫然气息，分别是邪气与仙气。
正邪不两立，似这种异常气息又怎会在同一人身上出现？
“这位前辈道法高深，何以落的这般境地。”谢玄心中惴惴，此番天下重现邪物，不知又会有多少百姓遭殃。
“少主可还记得施展灵柩灯之诀。”若岚与其余三人匆匆行至密室外。
谢玄侧身看了眼座上人，眼中浮映着往昔画面。
风和日丽，谢韫与小谢玄共站荷花池旁。
谢韫拍着小谢玄的肩膀，“灵柩灯心法是谢氏一门最为高深的法术。若御得灵柩灯，造梦术便能增进九成。所以玄儿要好生记着心诀，爹爹只教一次。”
“爹爹放心，玄儿纵是把一切忘了也会记清心诀，必不叫爹爹失望！”
谢玄蓦地转过头，不敢再回忆。他确实忘了所有，而独独不忘的也仅仅是御灯心诀。
“扶前辈过来。”谢玄拂手一阵湛湛之光，灵柩灯在光芒的牵动下悬在半空。
无形铁链锁住的男子站在灵柩灯下。只见谢玄一掌推出，浩然之气涌入灯芯。
灯内扑腾着凶猛的火焰，幽冥鬼火乍然大放光彩。顷刻间烈焰沉下，熊熊火光倾泻而出骤然笼罩住男子。
谢玄耳边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他轻合双目，眉心一皱，“前辈说，他是钟山的怀安长老，但是……身躯却是丰山的少游真人。”
谢玄复述着怀安长老的话。
怀安道之，四月前他曾与门中两位掌事大吵一架，当即负气离山去了东海瀛洲。
瀛洲洲主弈容乃是怀安之故交，为人又热情好客。故人相逢，弈容特意把山海阁最高的一处楼安排给怀安居住，并让他在瀛洲好生歇着。待看尽东海风光，再行派船送他归去。
怀安在瀛洲小住了半月，乘兴之时登高远望，闲来之际荡舟独游，甚是快活。
一日，怀安正泛水行舟，途中遇见至交少游。二人自上次一别，已有十余年未见。
少游告知，他此番来东海是为了寻找不烬木。怀安索性无事便随少游一同去了瀛洲北边的流波山。
此山生有怪林怪柳，不烬木之所在极其难辨。二人在流波山待了两日两夜，仍然无所获。
少游知晓不烬木难觅，却未曾想到丰山与钟山两位仙人联手，竟也这般的难！
流波山下有一座名为澧水的小城，刚好做了二人歇脚之所。
他们在澧水城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翌日再去山中寻不烬木。
当夜城中似有异动，二人便起身去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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