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下山
“谢家主凭何断定？”紫纱自皓腕飘然滑下，姬冰儿只手扶着下巴，“又怎知他出不去。”
“二位如此大的阵仗，真当我不曾察觉。”谢韫不疾不徐的迈着步子，玄袍擦过下裳随风扬起，黑靴踩在地面却是悄无声息。
左眼皮顶着刀疤缓缓抬起目光笔直的落在门扇边缘，那里倾泻着一抹阳光，明媚且耀人。
将午之时，丹曦高悬于龙侯山之上。
日光穿梭于林间楼阁最终投射在房檐拱角处……然后沿朱门蓦地洒下。
一束灿然金光如挥墨般落在地面。霎时，照亮了整间大堂。
谢韫的步伐没有半分犹豫一脚踏进了光芒之下，他张大了双眼丝毫不加躲避，目光与金光两两融视，恍惚间抹平了脸上的刀疤，“行于天地间而不受拘束，他并非凡体。”
座上二人心中一凛……
“家主与他交手了？”陵幼安眼梢一跳看向了谢韫，手上依旧握着那枚旁人瞧不见的玉牌。
谢韫身形未动只缓缓伸出一手，掌上搁着半粒金丹，“是丰山的仙家？”
陵幼安目光一跃盯住了谢韫掌上的半颗丹药。
其实也算不得半颗顶多是模糊的残渣模样，金丹边缘依稀有咬痕，似乎是从口齿之下硬生生抢过来的那般。
他默然沉吟，是丰山的还魂丹……
正自思忖，只看谢韫把衣袖一荡翻然回掌，“陵君小少主将丰山阵法设在龙侯山，是为阻拦邪物的去向。”
“是。”陵幼安直言不讳道。
谢韫在阳光中站了片刻，口中飘出一句，“已不在龙侯山。”
座上二人神情一滞，“他下山了！”
“不必如此紧张。”谢韫肃立大堂正中，和煦的阳光给玄袍镀上了层金色，“无明阵法可御千里之地，即便离开了龙侯山也逃不出梦陵城。”
紫纱摇曳着白靴……
姬冰儿撑在扶手上的皓腕忽然垂落，“邪物去了梦陵城？”她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何时离开的！”
谢韫眉梢一动，“今朝，巳时。”
陵幼安眼中透着冷冷的寒意，他低沉着声音道，“阵法可困其身却不可阻其伤人。谢家身为梦陵城最大的仙门，竟然放任着邪物下了山？”
“有何不可。”谢韫淡然道。
陵幼安目光一颤，玉牌搁在指弯处稍稍拢紧，“家主全然不顾城中百姓的死活？”
玄袍随身荡起谢韫突然放声大笑，那声音如利剑穿石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堂，“何以顾啊？二位追查邪物而来，必然知晓其中凶横。”
“纵使是赔上谢家满门，恐怕也无济于事。”说着他回身盯着陵幼安，唇边噙着笑，“况且，仙门弟子的命便不是命？”
“山下的百姓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倘若梦陵城一朝倾覆，你谢家焉能苟存？”姬冰儿的脸色沉了下来，谢韫这番说辞是她如何也想不到的……
谢韫一声轻笑再把脸庞移回阳光里，“我瞧着小少姬为人深明大义，那么梦陵城就托付给二位了。”
“谢韫！”姬冰儿上前几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梦陵城依附于谢家，眼下生死关头你却弃万千百姓如敝履，难道仙门道义便是这般！”
谢韫拂开她的手，“寿若将尽便无可转圜。弃与不弃，结果皆是相同。”言罢蓦地咳了两声，“二位请便吧。”
大堂响起了几声飉厉嗤笑之音……
“可否转圜依靠的是人力，而非稳坐高堂待从天命。”姬冰儿拉起陵幼安的衣袖，“哥哥，我们走。”
陵幼安起身，行走之际目光与谢韫的眼眸交错而过。
谢韫始终捂住唇，紧紧贴合的指缝处似有鲜红流出。
他站在那抹阳光之下，渐渐淡去的身影显得无比落寞，就像是人之将死前的一刹抬眸。
黯然，惆怅……
堂外小厮来往不断，仆人正抬着几大箱东西朝西边楼宇行去。
云柳居的鸳鸯奔走四散，满院乱飞，仆童们拎着竹篓匆匆跟在后面。不远处的弟子持红绸而来，半路还拦下了拿酒樽的小弟子。
楼阁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姬冰儿与陵幼安冷眼旁观，疾行出了楼阁。
大敞的朱门之下又换了两批新的负剑弟子相守。
今儿是龙侯山闭门谢客的第二日，山间除了巡逻弟子之外便只有他二人经过。
骄阳似火，龙侯山的积雪开始融化，雪水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山路泥泞不堪，湿滑难行。
二人旋身踏上林间树叶，紫烟摇摇，窃风铃被掷在半空之上。
寒气随流岚飘忽至龙侯山巅，陵幼安与姬冰儿足点落叶，然后摇身一跃行入云霄。
翻越三个高峰，拨弄开山间云雾，依稀可见一座城墙云楼。
城外是大片的梅树林。
正逢六月，梅花却二度绽放。
树梢微垂的绿叶倚傍着古墙，城垣被粉红的花苞团团簇拥，千枝复万枝的梅花似红绡般浮荡在梦陵城外。
南风摇艳着枝桠，吹落了满地的梅瓣……
陵幼安与姬冰儿行至城外已是巳时六刻。
二人于城外徘徊斯须，大抵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入城。
才入城中，陵幼安便感到一丝不安。
这里与他曾经听说的相差无几，街边有正在吆喝的小贩，道上是络绎不绝的行人，酒馆与客栈的大门皆是敞开的，炊烟袅袅，人声不绝，一切似乎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模样。
但是，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正常的有些过了头！
熙来攘往的行人步伐肖似，神情肖似，就连脸上的笑容也几乎是照样画上去的一般，肖似的颇为诡异！
小贩们嚷闹的声响此起彼伏，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只是这不曾间断的喊声却是无比相像，不止是声调相像，便是每句话间隔的长短也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似乎是在掐着时辰，不停的重复着最初的声音。
至于前方的酒馆与客栈则更加古怪了。
门前明明没有人，可小二却脸上挂着笑的迎来送往。
掌柜将堂内的长椅摆放着又挪了出来。一旁的桌上堆满了饭菜，新端来的与吃剩的都叠在一处，桌上的客人正把酒谈笑，全然视若无睹。
“哥哥……”
陵幼安低落着眸光看去。
姬冰儿正捏着他的衣袖，微微抬起的脸庞露出紧蹙的双眉。
“他们的精魄还在。”陵幼安目光四扫，“有邪气，但并非是从百姓身上传来。”
身旁是纷至沓来的百姓，周遭充斥着人欢马叫的沸腾之音。
可是太像了……
四下的人都太像了！
梦陵城美的像一副画卷，这里的人或事物仿佛都是精雕细琢过的。
倘若只是一眼望去，那么画中的所有都将是最惊艳的一笔！
但若是身处画中，便会有种隔绝人世的错觉。
陵幼安与姬冰儿犹豫了很久，直到一阵厮杀声惊入耳畔……
仓啷啷—
不远处传来长剑离鞘声。
紧接着刀剑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音。
“站住！”
二人闻声回身，只见迎面冲来一个青面獠牙的山怪。
似乎又不全然是山怪，因为它一半的身躯是空的！
自跖骨至头颅，身体左边是森森白骨连丁点的血肉都没有，而躯体的右边又与常人一样是完好的肌肤。
一半白骨一半血肉，中间竟然不留缝隙的衔接在一起，乍看之下仿佛是将活人硬生生塞进了一具尸骨之中。
山怪这模样把梦陵城的百姓吓得不轻，四周刹那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惊叫音。
行人惊慌错乱，四处奔逸。
只是有一点甚是奇怪，山怪是自北面狂冲而来，可百姓惊呼的方向是从南边迅速传开的。
甚至，他们逃窜的方向……也是反的。
“站住！”
山怪朝后一望猝然摔了个跟头，他踉跄着跪在地上，白骨划过青砖发出尖锐的声响。
手中的苗刀嘭的一下掉在陵幼安脚边。
“看你往哪逃！”
人群之中大步流星追上一位劲装少年，左握剑鞘，右手持剑。
行至山怪身前，少年步伐一顿墨发甩落在颈边，他仰起头的霎那剑指山怪，“逃啊，接着逃！”
山怪蓦地坐在地面一个劲的摇头，然后磨蹭着身躯往后挪。半边身躯散发出漆黑的烟气，转瞬之间层层覆盖笼罩至半空……
少年一剑划破长空，轻笑着势在必得。
山怪则趁其不备反手去拾苗刀。
五根光滑的指骨霍然握住了刀柄，指弯微曲露出的骨头缝隙异常瘆人。
山怪用力拽了两下却未持起刀，他猛地回头但见刀刃被白靴踩住……目光上移，一位白衣少年正冷冷的瞧着他。
“夭婴。”白衣少年垂眸，如同苍月俯视着大地那般。
山怪半面的青脸似是中毒了一样，嘴边外露着长牙，双目骤然抬起。
左边空空荡荡的眼眶之内悬挂着一颗眼珠，右边的眼睛则布满了血丝与浊气，他微张着口露出了虎豹般的尖齿。
山怪似乎是被白衣少年凌冽的目光激怒了，张着大口一跃飞起……
“快闪开！”
劲装少年持剑飞奔，浩浩剑气卒然劈开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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