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忘言之契
文/松苔
20220509
皇城金秋，暖阳高悬。丹桂暖香浮动，如云如雾般缭绕整座城池。
高门深院的一间极尽奢华的房间里，瑞兽静吐缭绕薰香。
阳光半透，满室生华。
自绯色千重帐里伸出一只苍白瘦削的手，“好冷……”，那人伸了个懒腰，又将手收回去了。
“夫人回来了吗？”那人问道，嗓音清冽如玉石相击。
一旁的侍女低头回答：“回少爷，还没有。”
半藏半露的纱幔里，隐隐能看到床上坐着一位还没睡醒的清贵公子，黑发披散在侧，他闭眼轻揉额头。
“熠少爷，吃点醒酒茶吧。”一位月白衣裳的侍女端着茶盏过来了。
“嗯……”那公子回答。
床侧的两位侍女掀开床幔，露出里面黑发白衣的娇贵公子。
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宛若天人，极为惊艳。肤色白腻如雪，一双琥珀色眸子惊心动魄地藏在黑发之下。虽然宿醉头疼，他并不显露苦色，唇边反而翘起一个无所谓的笑容。
侍女将茶盏捧到他嘴边。他低头喝了一小口，凌乱的头发从肩头滑落，露出白皙的锁骨。
侍女屏息扫视一眼，脸颊瞬间浮现红晕。
“夫人什么时候回来？”他问道。
“回少爷，昨日午时，周府来请夫人，说是言婉小姐有急事。夫人匆忙赶去，没来得及交代。”侍女一五一十地回答。
他似乎突然失去了耐心，低头道：“给我更衣吧。”
“是。”房内侍女齐声道。
屋外日头逐渐攀上梧桐枝顶，房内迷蒙着金黄的光线。
一道恭谨又急促的声音进门喊道：“少爷，少夫人回来了。”
他没有反应。
三位侍女围绕在他身边，帮他整理服饰。他身着飞白赤金锦袍，腰束同色祥云宽腰带，腰间别着各色香囊、羊脂白玉佩数块。长发随意束着，露出一张勾神摄魄的脸。
屋外环佩钗饰的叮啷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叠儿请安声“少夫人好”。
待他的夫人终于迈入屋内，他漫不经心地端起一杯茶。
“夫君，我回来了。”周言灵朝他温婉一笑。
他闻声看向她。
她今日身穿白绿罗裙，纤腰素束，身姿窈窕。菱形脸上双燕眉，眉下是流光溢彩的一双美目，精巧的翘鼻下，两瓣樱唇润泽饱满，中间露出一弯贝齿。
她平时很矛盾，静澹时像一束紫色鸢尾，不动声色却惹人注意；动情时却像虞美人，显露无限灵动和柔媚。
露出这种温婉的笑容，是头一次。
崔熠之“哦”了一声，在桌边坐下了。侍女们将早膳陆续送上来。
言灵并不介意他的冷淡，站在他身边，为他盛粥添匙。
“夫君，昨晚睡得可好？”她温柔地问道。
崔熠之略微点点头，低头喝粥，并不多话。
言灵又细心地为他添了添爱吃的小菜。
“夫人，你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崔熠之状似不经意地问。
她在他身旁坐下，笑着摇了摇头，说：“一切都很正常。夫君怎么问这个？”
崔熠之随意地笑了下，说：“随便聊聊。”
“嗯，夫君今日要出去吗？”她问。
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问：“你关心吗？”
言灵面露讶异，小声说：“夫君是不高兴我问吗？”
他讥讽道：“你还会在乎我高不高兴？”
言灵愣了几秒，正色道：“夫君，我是做错了什么吗？夫君告诉我，我不会再犯的。”
崔熠之心头涌起疑惑，他端详着她的表情，暗自揣测。
他很熟悉她的表情，当她不笑的时候，习惯半垂眼睫，微咬红唇，似乎在拒人千里；但当她放松下来，尤其是醉酒之后，神态娇俏妩媚，像只又热烈又狡黠的猫咪。
但她从来不像今日这般谦恭柔顺。
他掩饰住惊讶，笑着说：“我开玩笑的，别在意。”
言灵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
午后，崔熠之懒散地在庭院里休息。他半卧在小榻上，月桂树投下浓郁的影子。
温润金光投到他额头上，更显得他容貌出色，如神官降世。
他闭目养神，耳边是新婚妻子和侍女细碎的说话声。她们在为他勾绣手帕和锦囊。
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情况。最近他和言灵的关系僵硬。中秋晚宴从周府回来后，他们争吵冷战，相互伤害。昨日言灵突然跑回娘家，彻夜未归。他还以为她不肯再回来了。
还好，她回来了。
之前的言灵对他难得一笑，就算他把心掏出来哄她，她也未必会领情。
可是现在她却如此地温柔恭顺。
他不知道这种转变意味着什么。
晚饭后他们在崔府花园里散步。
暮色苍茫，寒潭枯荷。
秋季没有什么好景致，崔熠之感到有些无聊。他跟在言灵身后慢腾腾走着。
言灵却对花园感到新奇，时常被秋风里萧瑟的花草吸引住目光。
她忽然指着不远处一丛碧绿肥硕的芭蕉问：“夫君，那丛芭蕉背后，我们可以过去看看吗？”
崔熠之眯起眼睛，他感到奇怪。芭蕉后面是竹林环绕的一间书房。那是崔府的禁地，他告诉过她，她一直自觉地避开那里。
她怎么不记得了，要点名去那里？
他上前随意搂住她的腰，打着哈欠道：“夫人，我累了，在这附近逛逛就回吧。”
言灵红着脸答应了。
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跑出三四个小孩子。他们想靠近言灵，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言灵朝他们招手，柔声说：“过来我抱抱。”
那几个孩子犹豫着，挠着头咬着手，盯着这对璧人看。其中一个小男孩瘦得像猴精一般，眉尾分叉，三白眼，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崔熠之朝他们露出警告的目光。
见此，那个男孩猛地扑到言灵身上，尖笑着捶打言灵的肚子。言灵惨叫。
崔熠之立马将他扯开，却被男孩死命咬住了手掌。崔熠之厌恶地把他甩到地上。
男孩厉声大哭，用脑袋疯狂撞地。剩下的孩子们尖声喊“杀人了，杀人了”。
崔府的仆人们立刻赶来。看见花园里这一幕，他们露出为难的表情。
“少爷，您怎么和卑少爷动起手来了？”一个男管事的问。
崔熠之将言灵护在身后，冷笑道：“你们怎么不把他看住？让他又发疯。把板子拿来，我今天饶不了他！”
“哎少爷，你行行好，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一个心软的女佣人抹着眼泪说，“打他也没用的，这孩子心里苦，这样折磨自己……”
被称作“卑少爷”的小孩不要命似的，把自己的脑袋砸出一滩血。谁靠近他，他对谁拳打脚踢，其余孩子趁乱逃跑，场面闹得厉害。
言灵忍痛对崔熠之说：“夫君，算了，我不要紧的。”
崔熠之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疼得额头上直冒汗。
他一只手从她背后揽过去，一只手从她膝窝绕出去，躬身将她抱了起来。这是言灵没预料到的事情，她羞地将脸埋在他的肩窝。
“回头收拾你！”扔下这句话，崔熠之抱着言灵迅速离开。
明晃晃的烛火下，崔熠之望着床上虚弱的美丽少女。她不安地紧闭双眼，弓身抱着腹部躺在金丝被褥下。
大夫已经看过了，侍女正在煎药。但是此刻，她还在忍受着痛苦。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低头看着手上那排狰狞的牙印，上过药水之后显得更加可怖。
为什么言灵会主动招惹那群恶犬？她难道一点都不记得，之前他们把她推下池塘过吗？
侍女将药端来了。崔熠之将言灵扶起来，悉心给她喂药。
他吹了几口，试试冷热，然后将药匙送到她的嘴边。
言灵喝了一口便苦着脸不愿再喝了。
“乖，再喝几口，给你吃蜜枣。”崔熠之劝道。
言灵听话地喝完了。她连吃了两三个蜜枣，嘴巴里的苦涩才淡下去。
崔熠之回想起言灵落水那次喝药，非常勇敢地一口气喝完，和今天完全两样。
言灵低垂着眼睛，似乎在回味着刚才的凶险。
“言灵，”崔熠之开口道，“你还记得那个疯孩子吗？”
她不安移开了视线，说：“我不太记得了……”
崔熠之停顿了片刻，又问道：“那你记得你落过水吗？”
言灵有些慌张，低头说：“好像记得……”
崔熠之换上一副温柔的面孔，说：“嗯，以后要多注意。你躺一会儿吧。”说完，他替她拆下头上的钗饰。
言灵舒了口气。
言灵钗饰不多，最耀眼的是一根红玉双鱼簪。
崔熠之拿着这根簪子，笑问道：“我送你的这根簪子，你很喜欢是不是？”
言灵点头道：“对，你眼光很好。”
崔熠之疑惑更深。簪子是言灵自己的，他只是诈她一下，想不到她果真露陷了。
他温声承诺道：“以后给你买更多的，睡吧。”
言灵依声躺下了，侍女们为她放下床幔。
崔熠之离开卧室，把言灵的贴身侍女喊到书房。兰蕙和流芳是她的贴身侍女。
她们跪在崔熠之脚下，不敢抬头看他严肃的脸色。
“言灵昨天在周家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崔熠之沉声问道。
兰蕙赶紧回答道：“回少爷，小姐昨天和言婉小姐聊了会儿天，我们没在近旁。傍晚时分小姐回房休息，一直到今早才醒来。”
“对对，小姐似乎很累，睡得很沉，没怎么说过话。”流芳说。
这些话提供不了什么信息。就算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她们也未必会说实话。
崔熠之用手扶额，心想，明天还是得去周府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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