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归
第一章
八月中旬左右，许爱侬回国了。
寂寞了将近三年的大宅院，因为掌权人的回归，突然就活络起来。
庭院下几个佣人撸着袖子洗藕搓糯米，许爱侬最爱吃莲藕糯米，这也是陆老夫人一早就特地嘱咐过的。
此时炎夏还在延续，偶尔飘过一缕风却也不解暑，可这几个人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无不是在讨论许爱侬这次回国会待多久的话题。
可聊得再是火热，也只有厨娘眼尖，老远就看见一抹浅绿的身影，果然，正是家里最小的小姐李芒，拎着个鸟笼，一边逗着里面啄食的虎皮鹦鹉，一边晃晃悠悠地走来。
厨娘立马站起身，擦了下手，眉开眼笑地接过鸟笼子，“芒小姐，大热天的您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陆家佣人都知道，家里的这位小祖宗，这三年来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活像过去深闺的大小姐，今天冒着烈日出来遛弯，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芒扎着当下流行的丸子头，一张白嫩的小脸精致得不像样，只是拧着眉，衬得左腮处的蚊子包格外明显。
她抬脚踢踢面前的白瓷盆，看着一排排削好的竹筒，随口问了句：“这些是什么”
厨娘安顿好鸟笼，转过身笑盈盈道：“这些都是糯米呀，二小姐今天回来，老太太特地嘱咐做的糯米藕饼，我记得芒小姐以前也爱吃着这个的。”
李芒盯着那盆白胖的藕段和装好的糯米，扬了扬下巴，鼻子发出一声轻哼，说了句，“我才不爱吃！”
厨娘跟没听见似的，过了一会儿从蒸锅里端出一碗切得整整齐齐的蒸藕出来，热络地端到李芒面前，说：“来，蘸着糖吃，香的很，尝尝看。”
李芒盯着冒着热气的碗，眉头挂着，正犹豫着接是不接。
其他两个年纪尚小的女佣这时也笑着看着李芒，怂恿道：“尝一尝吧，权当是替二小姐试试味道如何。”
厨娘从李芒小的时候就开始照顾她，两个女佣又是许爱侬在出国前特意挑的，一个赛一个机灵，三个人负责照顾李芒的日常起居，说是全心全意地宠着惯着她都不为过，就为着许爱侬出国前嘱咐的那一句话——要尽心。
李芒不想惹人笑话，勉强捏了一片藕饼，还没放进嘴里，就听老管家在后面唤着李芒，“芒小姐，你怎么跑这来啦——快快去前院，二小姐回来了！”
许爱侬出国，最放不下的就是李芒，既然回来，最少不了要见的人，也是李芒。
果然，上一秒还端着架子跟个领导查岗的李芒，此时也顾不上吃藕了，转身扫了管家一眼，抬脚便往前院跑。
留在原地的几个人看着远去的小小背影，都笑了起来，眼里有欣慰。
可不是嘛！打小被许爱侬捧在手心里宠着养到大的，再是娇纵，也该知道疼人啦！
陆宅前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老太太念旧，送走两位儿女后，夜里便常常睡不着觉，一个人偷偷在假山池旁垂泪，许爱侬得知后，叫人修了条长廊，又在池子里喂了乌龟和鱼，很快院子热闹起来。
那时候李芒读中学，许爱侬怕她一个人闷，给她讨来两只小奶猫作伴，没想到这小猫长大了尽招野猫，成天到晚皮得没样儿，也就随他们去了，倒是老太太，院子活络起来，也就没时间去伤春悲秋了，但甭管是什么阿猫阿狗，能让老太太开心起来，那便也是值得。
长廊下，许爱侬和好友甘朝暮走在一起。
两个人一个冷清一个慵懒出奇，慢悠悠地走着，倒不像是从外面远道回来的。
甘朝暮常年冷着一张脸，此时也忍不住揶揄道：“可够清冷的，陆家二小姐回来，没一个人迎接”
许爱侬笑笑没说话，过了几秒，只听咚咚几声脚步声传来，没等她回头，就听后面一声响亮亮的、清脆的声音，“阿姐！”
李芒原想从后面给许爱侬一个偷袭，见她身边还有一个女人，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等走到许爱侬身边时，她才看清那个女人是甘朝暮。
甘朝暮也有好一阵没有见过李芒，但对面前的小姑娘着实是印象深刻，当初为了阻止许爱侬出国，甚至割腕自杀，这种事，怎么看都不像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做出来的。
李芒有点怕甘朝暮，她期期艾艾地躲到许爱侬身后，小声打了招呼，“朝暮姐姐。”
甘朝暮是个很严肃的女人，在外面，李芒甚至都没看过她施展笑容，只听说这人也是个厉害角色，手段狠辣，长得又十分漂亮，因为快三十岁还没结婚，一度被外界认为是同性恋。
不过这样的谣言很快不攻而破，因为前几天刚刚传出甘家要和奚家联姻的消息。
此时甘朝暮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看到李芒倒是抬了抬眼，随即又扭头给了许爱侬一个眼神，意味深长，仿佛在问：既然有人接你，那我先撤
许爱侬没理她，她的眼神自李芒过来后就落在面前的人身上，从上扫到下，来来回回，就差没抱在怀里看一看，称一称有没有少块肉。
甘朝暮自找没趣，便对李芒点点头，说：“我还有事，就不留了，李芒，好好陪陪你姐姐。”
甘朝暮一走，李芒就去看许爱侬，正好和她的目光碰到一起。
时隔三年未见，许爱侬成熟了不少，也比以前更加克制，只是和李芒短暂地对视了一眼，便率先转移了目光。
声音也是客客气气的，“暑假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去h大看一看”李芒今年才高考完，志愿填的是h大。
李芒不知道是不是许爱侬隐藏得太好的缘故，对视的时间太短，以至于她根本来不及在对方眼里看出些什么。
不过既然人家这么问，李芒也老老实实地答：“没有，没心情去。”
许爱侬便没再继续问下去，因为老太太正带着一大帮人，在长廊的那一边等着自己。
陆家这一支，说来也奇怪。
许爱侬是她养母陆夏娴收养的孩子，后来陆夏娴因病逝世，她也就接管了养母留下的企业，又因为一个人实在冷清，就把陆老太太，也就是她外婆给接到这边，连带着老太太膝下的几个孙子孙女，一起接来照顾了。
陆老太太这一辈子，一共生养了三个孩子，分别是两儿一女，大儿子陆夏阳从医，和大儿媳生了一儿一女，分别是陆苍和陆洱；二儿子陆夏寒是律师，早年和前妻生了对龙凤胎，其中女孩叫陆悦，男孩叫陆勤，如今子承父业经营一家律师所。而李芒，则是这陆夏寒和后来的妻子生下的孩子。
李芒的母亲李婕妤当初因为打离婚官司和陆夏寒认识，等两人确定相恋后，不久就被老太太知道了，便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毕竟在老一辈眼里，陆夏寒还有一对儿女，和外头不三不四的离异女人在一起像什么话！她还等着小儿子和前儿媳复婚呢！
没想到小儿子也硬气，直接和恋人出去住，等后来有了李芒才回来。
那时候李芒才一岁多一点，话都说不清楚，许爱侬也刚刚被领养回来，她比李芒大了整整六岁，大人们在屋里争论不休，两个小孩坐在门口，互相依偎着，看着漫天大雪飘落下来。
那时候正是冬天最冷的时节，门口的冬梅枝头簌簌落着雪，院子外面有个小贩推着车吆喝卖冰糖葫芦，李芒抓着许爱侬的一根手指头，将正在打瞌睡的她叫醒，“起！吃，吃！”
许爱侬抱着暖烘烘的小娃娃捂着胸口，猛地被摇醒，差点把怀里的小肉团给丢出去。
然而小人还在锲而不舍地摇着她的胳膊，对她仰着小脸，“阿姐，要吃吃。”
许爱侬是天生没有怜悯心的，孤儿院的恶劣环境让她看起来卑劣又可怜，但望着怀里这个如同玉童子一般精致的奶娃娃，一时间居然忘了拒绝。
这一年，许爱侬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陆家长辈们接纳，但她却愿意用口袋里存储的几枚硬币给李芒买了一根又大又红的冰糖葫芦。
而那天清晨，那个小院子里，一道并排的弯弯曲曲的小脚印一直延伸到门口，那是许爱侬牵着李芒的小手，留下的跌跌撞撞的痕迹。
一如几个月后，李芒的父母意外身亡，再到几年后，许爱侬养母去世，那一高一矮的背影一直依偎在一起，仿佛从未抹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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