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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一路上,各家各户不管有钱没钱,门前都挂起了两盏点亮的红灯笼。

        大门是紧闭的,人都聚在屋里吃团圆饭。

        团圆饭通常要吃上许久,尤其像唐府这样的大户人家,一张桌子都坐不下,从夜幕落下开始吃,此时正是吃到酣处。

        却听小厮传点,“唐钰少爷回来了。”

        全家夹菜的手一顿,说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脸色古怪起来。

        每个人的心思都不一样。

        唐钰是谁?

        他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是他自己要回来还是陛下赶他回来的?莫非这么快就失宠了?

        唐殷把箸往桌上一扔,动静不小。

        唐沛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规矩?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唐殷不怵他爹,不服气地嘟囔,“扫兴。”

        桌上其他人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但也都失了兴致。

        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仿佛来的不是唐家人,而是哪个面目可憎的不速之客。

        “我回,来了。”唐钰走到门口的时候,里面的言笑声早已消失。

        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唐钰抿着唇,不知所措,垂在两侧的手揪着衣服布料,王氏那几乎化为实质的眼神让他不禁往后缩了缩。

        谁也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唐沛才开口,“唐钰啊。”

        唐钰倏地抬头,眼睛稍稍有了点亮光,脆生生地叫道:“爹爹。”

        “你怎么回来了?陛下叫你回来的?”

        “我,自己要,回来的。”唐钰说。

        “哦。”那看来不是被赶回来的,不算失宠,唐沛这才有了笑意,道,“吃饭了吗?要不要过来吃点?”

        唐钰听到爹爹叫他一起吃饭,表情一下子明媚起来,兴冲冲地小跑过去。

        印象里他几乎没有和爹爹同桌吃饭的经历,即使有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记忆早已模糊。

        唐沛吩咐小厮添了凳子碗筷。

        唐钰刚挨到桌子,王氏便再也忍不了,条件反射般站起来,福了福身,“老爷,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殷自是跟他娘的,见他娘都走了,自然也撂下碗筷直接走了。

        不一会儿,桌上的人就少了一半,剩下的都是迫于唐沛的压力才硬坐着没离开。

        其实倒也不是他们多不待见唐钰,只是唐钰从不上桌与他们一起吃饭,主母又极不待见这个傻庶子,他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欺负过唐钰,现在再坐在一处,简直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不如走了好。

        唐钰也能感觉出大家不欢迎他,有种无所适从的局促。

        唐沛难得替他解围道:“不管他们,你吃你的。”

        “唔。”唐钰乖巧地点头,要给爹爹夹菜,“爹爹,也吃。”

        唐沛干笑着用袖子挡住碗口,“不用,你自己吃吧。”

        唐钰的动作一顿,眼里有些淡淡的失落。

        唐沛上下打量着唐钰,发现唐钰的面色白皙粉嫩,要比离开时红润不少,身上穿得也极讲究,脚上的鞋履竟还是魏国的贡品。

        看来陛下当真很宠唐钰。

        同时他心中也存了几分疑虑,唐钰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不知陛下是何心思。

        唐沛语气温和地问道:“陛下有没有让你什么时候再回去?”

        唐钰想了想,“明天,我自己去,找高燚。”

        唐沛一怔。

        “你说什么?!”听到唐钰直呼陛下的名讳,唐沛登时大惊失色道,“你……你这竖子,你怎么能直呼陛下名讳?!”

        唐钰被突如其来的怒喝吓了一跳。

        唐沛越想越不对劲。

        唐钰说明天去找陛下,可是明天是正旦日,天子要在琼华台祭天祭祖,文武百官都要相随,之后便是在曦和殿宴请百官,哪里有时间管其他的。

        他说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回来了。

        这竖子,这竖子必定是惹得陛下不快,被陛下赶出来了!

        想到这里,唐沛坐不住了,一气之下掀了唐钰身前的碗,“别吃了!”

        “爹爹……”唐钰茫然又惊恐地看着唐沛。

        唐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呀你,你就不该回来!”

        宽大的袖袍无意间带动了桌上的碗碟,瓷器摔落在地,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

        ——哐当!

        玉盘珍馐破碎一地,仪和宫上下跪倒一大片,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林有德也是跪在地上,冷汗直冒。

        天黑了,宫殿却没有点一盏灯。

        坐在主位的帝王整个身影笼罩在黑暗里,始终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的森冷气势足以叫人栗栗危惧。

        经久的死寂后,高燚突然出声,“林有德。”

        林有德:“奴……奴婢在。”

        “把这里的东西撤走,全部烧掉。”

        高燚之前几乎不住仪和宫,都是唐钰搬过来之后,主殿才开始住人的。

        这里大多是唐钰的东西,零零碎碎竟已经积攒了不少。

        这些东西都是高燚给的,他能给出去自然也能收回来,也能毁掉,也能随意处置。

        林有德从地上爬起来,点了两名小太监,摸着黑把那些吃的玩的用的全都收进几口大箱子里,包括唐钰之前画的画、写的福字,一并抬走了。

        经这么一收,原本属于另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须臾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仪和宫重又回到了那座冰冷威严的皇帝寝宫。

        满桌的佳肴毁于一旦,地面一片狼藉,但是无人敢上前收拾。

        不知过去多久,座位上再次传来动静。

        高大的身影站了起来,高燚一半的面孔淹没在阴影里,众人前额紧贴地面,听闻头顶的声音沙哑低沉,“去地牢。”

        皇城最阴暗的角落。

        充斥着恶臭、腥臊和绝望。

        这里的人或许并非十恶不赦,但却注定再也见不到外面的阳光。

        一个中年男人被蒙着头押到这,摘下头套的同时被死死摁跪在地。

        林有德居高临下地审视他,问:“你就是李丙申?”

        李丙申快被吓尿了,嘴唇干的发裂,狠咽了两口唾沫才勉强能发声,“是,是小的……”

        “有贵人想看你的手艺,办好了能活,你去准备吧。”

        李丙申是个刽子手,专掌行刑的,凌迟是他的拿手绝活。他曾在酷吏手下做过十多年,手艺娴熟,也因着这行当够缺德,人到中年无儿无女无父无母,全家死绝。

        今晚他原本从酒肆买了两坛酒一斤猪头肉,准备回家犒劳自己,谁知酒喝到一半,忽然被人套住头拖走了,再睁眼时,就到了这阴暗腌臜之地。

        旁边的壮汉上前,一把提起他的衣襟,冲他面门左右开弓甩了几个耳光。

        李丙申登时被扇得鼻青脸肿,鼻血飞溅。

        “现在清醒了没?”

        “清……”李丙申抖如筛糠,将口中血水咽下肚,忙不迭点头,“清醒了清醒了。”

        牢房的刑柱上半吊半绑着一个赤裸的男人,牢房外正对三十尺处铺着一张毛毯,摆放着贵重的红木交椅,坐在上面的人沉默无言,面容隐于烛火阴影中。

        火舌舔动,那只支着侧额的手修长骨感,露出的一截袖口嵌金丝镶宝石,庄肃得令人心头发颤。

        看到这里李丙申哪里还不明白,他今天就是来给贵人表演的。

        他被带到刑柱前,一旁的支架上陈列着上百把精铁锻造的刀具,种类之丰富,有的连他这个老手都见所未见。

        他迅速挑选好凌迟专用的小刀,深呼吸两次,整个人努力沉静下来。

        刑柱上的男人蓬头垢面的,李丙申看不出样貌,只能沉着声唔噜一句:“兄弟,得罪了。”

        这时,交椅上的人像是终于有了一丁点兴趣,稍稍变换了坐姿。

        李丙申顿时心如止水,目光一凌聚力在掌,一掌打在男人的心窝,击出一道响亮的声音。

        男人被打得两眼翻白,沉痛地闷哼,可惜嘴里箍着口枷无法出声。

        李丙申捏刀如飞盘,刀尖勾住男人一块胸肉,灵巧飞旋,就此一块铜钱大小的肉脯连皮带血,被干脆利落地旋了下来。

        男人明显剧烈抽搐了一下,脖颈侧青筋暴突,整个人痛得向外抻了抻。

        交椅上的人发出一声短促而愉悦的笑。

        然而这笑却叫人汗毛倒竖。

        李丙申立刻稳了稳心神,按照行里的规矩,报数:“第一刀!”

        与此同时,手上动作不敢停。

        刀尖迅速扎中第二块肉,腕部施力,小刀寒光闪烁,肉片宛如一粒弹丸射出。

        血丝飞溅,肉片弹飞到了一个小太监的脸上,鲜活温热,肌肉尚在跳动,小太监立刻惊恐地惨叫一声,瘫软倒地。

        林有德上前喝斥:“作死的东西!”随即命人将其塞住口鼻,拖了下去。

        男人的身上已然出现两个对称的血窟窿。

        李丙申道:“第二刀!”

        高燚的声音低沉慵懒,仿佛一出好戏正看到兴头上,缓缓道:“继续。”

        李丙申的手艺是可以在人身上剔下千余刀,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而不到最后一刀,这人便不会气绝。

        表演继续进行,削肉的速度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流畅。

        中途,刑柱上的人明显有话要说,几番剧烈挣扎、呜咽,但是没有人想听他说话。

        他现在唯一的价值只有让人观赏皮肉被一片一片削下来,骨与肉慢慢剥离,越痛苦越精彩。

        至于他想说的话。

        一名死士,牙齿里藏了毒,受靖王之命潜入皇宫,寻找机会刺杀皇帝。

        原本他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成功,但那天晚上却被一个误闯皇宫的小傻子意外搅了局。

        这些高燚都已经知晓,但他毫不在乎。

        他只在乎眼前血腥美妙的盛宴,这能带给他短暂的纾解。

        烛泪一滴一滴地淌下来,蜡烛烧到底部时,男人的头颅以下已经彻底血肉模糊,只剩下堪堪一口气。

        李丙申被套上头套带走了。

        高燚起身走到男人面前,欣赏这副血腥的躯壳,眼里迸发诡异的兴奋。

        口枷终于被摘了下来,涎水伴着血水浑浊不已,男人的意识早已恍惚,本能地想求饶,但是尝试无数次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含糊的字节。

        高燚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想求朕饶了你?”他轻轻摇头,“可惜朕不想施舍你这个机会。放心,你主子的下场不会比你好的。”

        男人奋力张了张嘴,却呕出了一大口污血。

        高燚从容退后一步,勾唇道:“将他的头颅送给靖王做贺礼。”说着,冷眼环视地面道,“这些也别浪费,城外的野狗可怜,也让它们过个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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