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莫兰淑绝笔
莫兰淑死了。
被下人发现的时候，莫兰淑已经断气，地上一摊黑血，她就那么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只是头歪在椅背上。
看得出来，下人进她房间时，莫兰淑应该是刚断气不久，旁边茶台上的茶壶还在火炉上烧着，热气直往外冒。
莫县令得到消息从外面赶来时，她的尸体已经凉透。
炉子里的火早已燃烧殆尽，正如她的寿命，已然终结。
只有一封包裹完好，仍待拆封的书信，安安静静躺在茶案上。
莫兰淑死后，府里的下人们不敢随便动这屋子里的东西。
因而，在莫县令来之前，无人再踏进过这屋子一步。
拿起桌上的信封，指尖触到的，是一股刺骨的寒凉。
正如他此时的心，结了冰一般地冷。
拆了封，莫县令拿着信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迅速扫完信里的内容，他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了起来。
原来，他的兰淑，他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妹妹，一直在他背后，默默奉献了一切。
而他这个做兄长的，却全然不知。
这封信，是莫兰淑的绝笔。
也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兄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世上已经再无兰淑。”
“兰淑做了错事，想向兄长忏悔。如果兄长不能原谅兰淑，兰淑也能理解。”
“想必兄长清楚，影竹姐多年来一直在替人杀人卖命。兰淑知道，兄长多年前就调查过影竹姐的来历，却一直无果。”
“现在，兰淑可以告诉兄长了。影竹姐一直效力的，是我们北国的上一任皇后，秦皇后。”
“世人皆以为，秦皇后因为当年先皇的离世，不堪忍受悲痛，选择了自尽。”
“然而，影竹姐曾经对兰淑透露过，秦皇后不爱先皇，甚至，先皇的死，跟秦皇后脱不了关系。”
“读到此处，兄长应该已经猜出来，兰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内幕，影竹姐之所以将这些秘密告诉兰淑，是因为，兰淑也成为了替秦皇后卖命的人。”
“兰淑知道自己此举，玷污了兄长一世的英明。兰淑愧对兄长。然而，兰淑不悔。”
“当初兄长初入莫县，豺狼环伺，各处势力虎视眈眈，兄长几度陷入困境，而兰淑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那时，兰淑便下定决心，若有机会，定要成为兄长的助力，替兄长铲除一切黑恶势力。”
“所以，影竹姐的出现，让兰淑看到了达成心愿的可能性。”
“兄长莫要怪死去的影竹姐，当初是兰淑逼迫影竹姐，她才答应成全兰淑。”
“后来，兰淑如愿加入了影竹姐的麾下，成为影竹姐的手下。”
“然而，这些年，每次有任务下来，影竹姐都替兰淑挡在身前，鲜少让兰淑出手。”
“兰淑知道，影竹姐不想让兰淑的手沾上血，不想让兰淑也走上不归路。”
“这么些年，兄长能在莫县安于一隅，一半的功劳都属于影竹姐。莫县能在兄长的手中日益安稳，这其中，不少的成果，都是影竹姐做任务换来的。”
“影竹姐鲜少与兄长有联系，就连亲生儿子莫离，都未曾养育过一日。但她的一颗心，早就全权奉献给了我们莫家。”
“反而是兄长与兰淑，对不起影竹姐。不仅没能将她护住，还让离儿误入歧途，未能尽到长辈的养育之责。”
“所以，当兰淑看见离儿就那么死在兰淑眼前，连一副完整的尸体都不能拥有时，兰淑心中起了无尽的恨意。那一刻，兰淑只想着，要为死去的影竹姐跟离儿报仇。”
“兰淑虽然是秦皇后的人，但因为影竹姐的庇护，很少接触秦皇后的其他手下。所以，林木来到莫县，想要击杀影竹姐的时候，兰淑来不及知道。”
“直到影竹姐死后，从兄长的表情中，兰淑才看出来，兄长已然知道杀害影竹姐的凶手是谁，却并没有打算找林木报仇。”
“如果兰淑提前知道兄长那日去求的人，会是杀害影竹姐的凶手林木，那兰淑一定不会逼迫兄长去保离儿的命。”
“兰淑知道，兄长顾全大局，不愿挑起纷争，殃及无辜。如果公然与影竹姐背后的势力抗衡，必然会涉及到无数人的性命，包括这些年兄长为莫县苦守换来的太平。”
“然而，兄长可曾想过，一味隐忍，换来的可能是对方的得寸进尺与肆无忌惮。”
“影竹姐被林木毒害，离儿被夏江毒害。秦皇后的心肠，果然毒辣。连自己人，都不肯放过。既然莫县的太平，有一半归功于影竹姐，那么，现在影竹姐已死，秦皇后必定不会让莫县再太平下去。”
“莫县往后，恐怕少不了一阵血雨腥风。兄长当提前做好准备。”
“兰淑自知，秦皇后不会放过自己。与其被她手底下的人毒害，或者被她拿自己威胁兄长，兰淑宁愿自己做个了结。”
“如今，夏江已死，离儿的仇已报。林木落入亲皇后手中，想必也活不过几日。兰淑去到地底下，见到了影竹姐，也算是有了交代。”
“只是，兰淑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丝不甘心，也有一丝不舍。”
“不甘心的是，秦皇后这个十恶不赦的人，多年来搅得无数家庭支离破碎，无数无辜的人惨死，就连她手底下的人都被迫自相残杀。而这个罪魁祸首，竟然仍旧逍遥法外，躲在暗处，高枕无忧。”
“不舍的是，兰淑也走了，此后，便再没有人陪在兄长身边，兄长余生，恐要孤苦一人。兰淑实在不忍，也心疼兄长。”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兰淑终究要为多年前的选择付出代价。”
“兰淑自知对不起兄长，对不起离儿，也辜负了影竹姐的寄托。今生的遗憾，若有来世，兰淑愿意倾尽一生去弥补。”
“千言万语，只盼兄长珍重。”
“兰淑绝笔。”
望着这最后的四个字，莫县令泣不成声。
兰淑…他的兰淑…
他在这个世界上曾经相依为命的人。
自小，父母早逝，他边读书边供养妹妹，从一个落魄的穷苦书生变成一个金榜题名的朝廷官员。
别人都说他妹妹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得来他这么好的哥哥，能跟着他尽享荣华。
原本，他妹妹是可以脱离从前的穷苦日子，在皇城找到个家世背景较好的人家嫁了的。
可是，他的鸿鹄之志，不止在皇城。
或者说，他在经历了小时候的磨难，体验过人家疾苦后，便想凭借自己的能力，改变尽可能多的穷苦百姓的人生。
自己淋过雨，才想要给别人撑伞。
恰逢当时自己的家乡莫县频繁暴动，连续出了好几条命案，朝廷需要派一个人过去镇守。
他思虑再三，向朝廷呈上了自荐的奏折。
下定决心后，他便在皇城给兰淑寻了一个身世清白，又颇有美誉的人家，打算等兰淑嫁过去后，便远赴莫县。
聘书下了，聘礼收了，就在他心中最重的一块大石即将落下之际，他的兰淑跑来找他，告诉他，她也要随他远赴莫县。
他自然是不能同意的。
然而，他的妹妹向来执拗，认定了一件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也没有想到，他的兰淑，竟然背着他，偷偷去找了他为她寻的那户人家，带着婚书和聘礼，私自退了婚。
长兄如父，媒妁之言，在她身上都不管用。
他知道后，当即气得说不出话，却也…有一丝窃喜。
自己唯一的亲人愿意粘着，他怎会真的恼怒？
亲自带着兰淑上门致歉后，他便由着兰淑跟他去了莫县。
这些年，在治理莫县的过程中，他收到过不少恐吓信，连带着兰淑也深受其害。
最严重的时候，他的妹妹还会遭到挟持。
或许是老天保佑，也或许是神明垂怜，他跟兰淑俩兄妹，次次都能逢凶化吉。
或许，当年那个送他红花的小男孩，就是命运眷顾他的证明。
当年，初入混乱黑暗的莫县，他也曾动摇，也曾想过退缩。
府衙门前的臭鸡蛋，甚至是菜刀，也曾将他的妹妹吓得放声大哭。
多少次，他面对着莫县的夜空，不知前方的路该怎么走，不知莫县未来的希望在哪里。
是那个小男孩，那朵红花，让他陷在泥泞中的双脚，重新有了前进的勇气与动力。
“孤勇者，虽污泥满身，却是顶顶大英雄。”
小男孩一双仰慕的泛着光亮的眸子，他每回想一次，心中的信念便会越发坚定。
他知道，小男孩的初衷，是为了替他保住妹妹兰淑，让他无后顾之忧。
后来，他也确实没了顾虑，行事越发果断起来。
再后来，他偶然认识了影竹，秘密生下一子。
兰淑不惜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替他抚养他跟影竹的儿子莫离。
于是，他才能所向披靡，铲尽莫县的魑魅魍魉，还百姓一个平静安稳的家乡！
可是，他何德何能？
他才是那个修了几辈子福的人。
如今，他在世上再无亲人，他已垂垂老矣。
他为莫县奉献了自己的一生，这是他的抱负他的志向，他无怨无悔。
可是，他的兰淑，他那命苦的妹妹，不该是这个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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