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跌落忘川
昆砄历经千锤万凿，加以浴火淬炼为九尺龙头，镶嵌于龙纹石壁内，欲腾云驾雾般栩栩如生，喷口有源源不绝的无疆水，淙淙而流，浇于风羲珂的颅顶，染红了她的长发，糜烂腐臭萦绕鼻息间，充斥在幽暗阴湿的水牢。
她衣衫褴褛，破败不堪，脖颈以下，均是浸泡在盛满至阴至寒之水的池内，粗壮的四根黯然销魂链刺透了她的手腕与脚踝，捆绑于四方，深入骨髓的凛冽之痛，吸食了所有温热，激醒了昏厥的风羲珂。
风羲珂缓缓地睁了眼，明眸环顾左右，她惊诧地觉察旧伤痊愈，结了痂痕，新生的血肉与银链紧紧生长。于是，试探性地抬手扯动了十丈长链，哗哗啦啦作响。
闻声趋至，数道白光乍现，弥泱携带仙娥而来，她凝视一番风羲珂，转而抚掌一笑，“摩诃王所言，诚不欺我。”
紧接着，她的手抓住风羲珂心口，势在必得地说道：“此乃化羽仙心吧！”
风羲珂犹如凶猛野兽般敌视弥泱，深恶痛绝道：“是有如何，凭你岂配？”
“如今，你落在我手上，身处天界水牢，法力被无僵水封印，我谅你也是难逃一死，”弥泱动怒，使劲掐住风羲珂的脖颈，“斩断四肢，再以剖腹剜心，宝物迟早归我所有。”
她近乎窒息般，艰难地开口，“谁死谁活，尚未可知！”
咻！猝不及防的，风羲珂放声怒吼，青筋暴露，粗悍地挣脱枷锁，血溅三尺，风驰电掣般徒手抓紧弥泱脖颈，形成桎梏，她鱼跃而起，将弥泱摁于密不透风的墙壁。
嘭！声如钟鸣。
弥泱甚至来不及回击抵抗，一刹而过，被其抛入池内，激荡起千层水浪，无僵水阴寒至极，透魂蚀骨，她歇斯底里地惨叫着，响彻寰宇。
须臾，风羲珂被数名仙娥围剿，刀光剑影间，险象环生，犹作困兽搏斗，而她不遗余力，扭转了乾坤，转败为胜。
她拾起长剑，剑指脱离险境的弥泱，而后飞身刺去。
铿！仅差毫厘，一剑封喉。一柄霜剑疾风般袭来，势如长虹，折断了风羲珂手中的剑。
来者，身形如电，快如光影，掌击风羲珂精准地撞上九尺龙头，半搂半抱起弥泱之后，飘飘然落于平地。
只见，他着一袭云纹锦华长衣，腰系长绦，挂白璆玉穗，青玉冠束起千丝墨发，剑眉入鬓，星眸流转浮生尽，微抿薄唇，无一丝气色，挺直一立，身材颀长，手负长剑，神情淡若净水，仿佛不沾烟火般清雅绝尘。
风羲珂的脊柱正中尖锐处，只觉骨骼错位，她闷哼一声，而又噗通掉入池中，无疆水侵蚀新伤，似有万蛊咬噬。
“七哥！”弥泱望而生畏，低垂了头。
沧迩厉色道：“弥泱，你可知错？”
“弥泱知错，”弥泱惶恐，大气不敢一喘，不悦地嘀咕道：“若不是景钰与胤辞有奸情，背叛了七哥，盗取化羽仙心，我等何苦如此？”
“那胤辞空有仙族第一战将之名，前往东洲禺稿山降服梼杌不成，反而元神俱灭，竟要一介女流搭救，”弥泱抬眸看了一眼沧迩，继续打抱不平，“景钰为了一个小小真君，连天族七殿下都敢辜负，她犯滔天大罪，若不是七哥求情父君，本该贬入畜生道。如今，不过是失了元君份位，贬谪下界，历经十世而已”
景钰盗宝，却未能得偿所愿，救胤辞一命，她潜逃天宫，几经辗转，不幸得罪鬼族，遭此追杀，流落榑桑，直至天族皇子下界，亲自捉拿。
“住口！”沧迩脸色一沉，轻瞥一眼弥泱，接着申饬，“你需铭记于心，不可泄露景钰盗宝之事。陈年往事，不必再提。”
弥泱不甘道：“是！”
风羲珂水中扑腾，不停地挣扎，接着沧迩抬起她的下颏，他一目了然，透过血肉，直视肋骨包围的心脏。
沧迩的眸底，有一丝惊诧之色，“这四海八荒竟真有人胆敢逆天，那人是谁？”
她无声反抗，侧过头去，眼底是深深恨意。
见状，沧迩不怒反笑。
弥泱问道：“七哥，何不直接剜心？”
“自远古神族覆灭，仙族成为六界之首，这颗化羽仙心就已置于紫微宫上方，受瑶池圣水滋养，足足千万载，却无一任天君以身试险，行换心之术，只是常常吸吮神力，辅己修行！”沧迩耐性解释。
“弥泱不懂！”
他补充道：“这化羽仙心并非天族之物，父君亦不敢犯险。”
弥泱似懂非懂又问：“是要寻那位逆天之人吗？”
沧迩颔首默认。
谈话间，风羲珂伤口愈合，她默不作声，两指合一，聚气凝神，石光电火般残剑回到手中，她提剑划破弥泱的手臂，剑锋一转，旋即刺向沧迩，后者施以轻功退移十尺，而后脚踩石壁，腾空翻转一圈，执剑回击风羲珂。
剑尖相击，风羲珂手中之剑寸寸粉碎，碎刃飞溅，刮了她的侧脸，断了一缕青丝，接着沧迩手中的长剑，刺穿了她的肩膀，受了重伤，被其一脚踹飞。
风羲珂吐血，颤颤巍巍起身，她心知敌强我弱，并不恋战，捂住剑伤，而后，破釜沉舟，以身为盾冲破了玄铁门，踉踉跄跄地走在千步廊。天兵天将接踵而来，不知何时，她漆黑如墨的双眸转换为深深的血色，力拔山兮气盖世，折断兵将无数，堆叠成山，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天牢之外，瑞彩祥云，紫气东来，天门高耸屹立，仙宫金碧辉煌，飞檐琉璃碧瓦悬于缭缭紫雾间，明霞十顷，万丈金光。
天兵天将穷追不舍，她腾云东行，越过九曲鹊桥，闯入黎碧落兮花海，仙露倾洒，花蕾竞相绽放，弹指一挥间，尽数盛开，清风微拂过，花海涟漪，清雅芳馨。
放眼遥望，茫茫宛若千雪，其花繁繁而其叶蓁蓁，仿佛九天仙女降临于世般的清尘脱俗，神圣高洁而不可侵犯与不可亵渎，在白茫茫花海之上，仿佛踱有一层流光溢彩般的幻影，难以言喻而神乎其神，此情此景此物恐为无与伦比的罕得一见与惊艳绝美。
风羲珂愣于花海，她触碰花蕊，心生惊悸。
而后，沧迩紧随其后，前来阻拦，风羲珂不敌，深受重伤。
弥泱率领天兵天将赶至，她一挥手，顷刻间，万箭齐发，箭如雨下。
密密麻麻的箭，如铜墙铁壁般将其包裹其中，风羲珂负隅顽抗，箭刃划破她的侧脸，她的手臂，她的衣裳，深深扎入她的胸膛、腹部、大腿
风羲珂一动不动地立身花海，她的血染红了洁白如雪的黎碧落兮花，她低垂着头，似有似无地望着血红仙株，万籁俱寂般，了无生机，只剩下怦怦心跳。
蓦地，她的身子悬浮高空，浑身上下，焕发明晃晃白芒，一缕缕赤红光与之交织缠绕。
“啊！”风羲珂震吼，如雷贯耳，利箭纷纷振飞，所有伤口皆以肉眼可见地愈合。
又是万箭齐发，她双手翻覆，逆转箭雨的方向，附之神速，折损了大批天兵天将。
沧迩直迎而上，未近其身，风羲珂凭借意念御剑，将他定于半空，动弹不得。无形之中，众仙心生余悸。
风羲珂右手一挥，一张金光手掌印打在沧迩身上，他腾飞千尺，震得近乎元神出窍，吐血不止。
旋即，风羲珂金光一闪，现身于云雾缭绕的祭神坛，九重楼阙，飞甍鳞次，白玉栏杆围绕，巨石精雕细琢成形似虎豹，首尾似龙，生着展翅双翼的瑞兽貔貅，静守在此。踏上莲花阶，碧池悠漾，有一座女娲石铸刻而成的长生碑，矗立一旁，山石红丹，赫若彩绘，金纹流转其间，她的手指抚上碑文，黯然神伤。
白光散尽，风羲珂的心依旧在隐隐作痛，她看着眼前的仙碑，陆离流光，却无一字一句。
她不知自己为何在此，待回过神来，只听金钟撞鸣，音传千里。白云散尽，上千位仙族将士，将风羲珂层层包围，他们身穿金鳞盔甲，手持刀枪剑戟，正容亢色。
如今归于英招神君座下，昔日仙族第一战将胤辞之徒——羽涅将军，奉令前来擒拿风羲珂。
他身披银袍战甲，英姿勃发，掷地有声，“风羲珂，本将奉天君之命捉你归案，劝你束手就擒，勿做无谓挣扎！”
风羲珂不予理睬，赤手空拳迎接，羽涅长剑挥下，排兵布阵，声势浩大，阵法变化多端，将其困于局中，长剑织成天罗地网，铺天盖地而来，风羲珂只觉近乎形神俱灭般煎熬，难以挣扎。
剑气袭来，她重重摔在长生碑前，血流如注，而又狼狈地拖着身子，挪移着爬上莲花阶，庄严的祭神坛前，千钧一发之际，众目睽睽下，碧水池前，风羲珂后仰，身子下坠，跌落于魔鬼两族交界之地——忘川，是通往天界的唯一路径。
正值翼冥两界一年一度的祭月节，阖族上下，行祭祀之礼，举觞共饮。
皞月当空，一泻千里。
妖冶如火的曼珠沙华绽放于黄泉路上，血黄色忘川河畔，孤魂野鬼飘离游荡，三生石上，刻满了三世轮回，历经风雨洗礼，痕迹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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