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中梦
李逸阳凭借记忆飞奔着，费了好大劲他才穿越人群，来到了那座房屋后面。
可是眼前什么都没有，人们都聚集到了大街上参加庆典，这种偏僻的角落里几乎空无一人。
李逸阳有些急了，他迫切地扫视着周围一切看得见的地方，想要从其中找到熟悉的白色。
可是再多的努力都是徒劳，对方在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过了许久他仍是一无所获。
云层渐渐遮蔽了明月，就连视野都没之前清晰了，空荡的小镇角落在远处的喧闹声中显得莫名骇人。
李逸阳的心中渐渐生出了一丝恐惧，可是对于那个白衣少年的疑惑还是盖过了其他心情，让他没有退缩回去。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胸前的吊坠，仿佛已经成为了习惯。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吊坠里微微闪过一丝雾气般的白光。
这一瞬间，李逸阳感觉自己的五感发生了变化。
喧闹声渐渐淡去，好似越来越远听不清了，周围凸现出来的，是幽缠的风声。
夏夜的风总是带着些许燥热，微微粘腻的湿润感让人感觉浑身都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网给束缚住了。
然而此时在他眼里，风好像染上了神秘的光，追逐着梦中的幻影向着深山蜿蜒而去。
李逸阳一时间忘记了那些鬼怪传说，他现在只想确认那个少年的身份，问问他是不是过去的那个人。
虽然那孩子已经死了，可是他的尸体并没有被找到。
这个世界有鬼怪，有山神，是不是……也会有幽灵呢？
带着连自己都怀疑的妄想，他一步一步向着山中走去，浑然不知身后的路渐渐被山雾覆盖了。
小镇上的喧闹已经遥远得像是错觉，山中显露的景象渐渐带上了诡谲的色彩。
周围的树上不算密集，却勾连着稀稀落落的残破彩带，这样子倒不像是无人往来的深山，反而像是破旧废弃的荒村。
那种曾经有过人迹的模样太过清凉，甚至带上了一丝鬼气，让李逸阳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生怕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又跟了上来。
雾气更加深重了，小镇的动静已经完全消失，可是周围却不如料想那般静谧。
……有小兽的叫声，从不知何方传来。
一开始李逸阳以为是野猫，毕竟那声音很像猫激动时的尖锐叫声，甚至有点像婴儿夜啼。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有些像狐狸了，因为空中回荡的声音仿佛在笑，那是一种太过明显的情绪，细弱娇嫩，却又似人非人。
然而紧接着，这前后变化的错觉又像是融合到了一起同时出现，似哭似笑，从隐约变得狂乱。
就像是什么妖怪模仿着人类的样子，时间极快地变换不停，甚至从单一的叫声逐渐变成了自然的共鸣。
无数参差不齐的叫声在周遭回荡。
李逸阳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尽管心脏已经跳得十分剧烈了，可是现在还只是听得到叫声，没看见什么具体的存在。
眼前宛如光流的风还在指引着他，他还没有失去自己的目标。
……周围的动静越发嘈杂了，已经变得妖异的兽鸣中，渐渐加入了人的声音。
窃窃私语，窃窃私语，那些仿佛是死去之人的执念，每个幽影都凝视着他，嫉妒着他，仿佛恨他为什么还能活着，为什么他们不能。
“幻觉，都是幻觉……这些都不是真的……”
即便是真的，他也不能承认他们是真的，那会让他更加迷失于恐惧。
这是比刚回来时所遇到的更可怕的景象，甚至让李逸阳回忆起了一些初二时的情景。
那时他还不是很懂所以没那么害怕，可是现在，他却太过清晰地接收到了那些不属于“活物”的感情。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似人似兽，模糊不清的幽影无法阻拦他的去路。
似乎是畏惧着什么，它们即使原本还站在了李逸阳前进的方向上，在他走过去后也不得不退到一旁去。
就像是让开了一条道路一般。
破碎的彩带于阴风中狂舞，似乎是死者从地府爬了回来，想要带走此时这山中存在的唯一活物。
可是一切令人胆寒的光景，都在一声叹息中消弭了。
宛如见到了它们的天敌，幽影、小兽、亦或是其他莫名的什么，都在一阵清风中疯狂退去，好似逃离。
李逸阳似乎一步就从荒村一般的山岳中，走到了一个巨大清澈的湖边。
湖的中央正站着他一直寻找的人，那个从头到脚被白布包裹，只有一瞬露出过脸的少年。
对方凭空站在了湖面上，彰显着自己非人的身份，白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李逸阳甚至能看到与湖面空悬了一段距离的脚。
光着的脚上没穿鞋子，对方似乎除了那个白布，并没有穿其他东西。
一个莫测的声音突然想起，似男似女却极有威势，仿佛带着山的宏大。
“为什么要追过来呢……难道你不知道，山神节的夜晚不能贸然进山吗？会被它们带走的……”
李逸阳没有回话，而是装作强硬地反问道。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进山？”
“我又不是人，人类的规矩，对我没用的。”
“你是山神吗？这座小镇上，只有山神才敢这么打扮。”
“可能吧，你没必要知道，这么晚了你赶快回去吧，以后不要再进山……”
没等少年说完，李逸阳就打断道。
“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山神大人。”
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没想到这个人胆子那么大，居然还有心情提出这种要求。
李逸阳当然不是胆子大，只是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来都来了，吓也被吓了，怎么可能什么都没看到就这么回去呢？
他本就是被那张白布下的脸吸引过来的。
少年沉默，空气凝滞，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隔着湖面默默对视着。
直到其中一方明白，另一个人没有丝毫后退的意思，固执地等待着答案时，他才打破那种宁静。
“为什么？有这个必要吗？你知道看到山神的脸，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刚刚在山下你的兜帽被风吹起来时，我已经看见了。”
“……那又怎么样，既然看见了，为什么还要再看一次？”
“因为你的脸让我感觉很熟悉，和我一个去世的友人很像。”
“可能是你看错了，已经那么久了，也许你的记忆早就模糊……”
“可是他的吊坠带着我找到你了！这个你要怎么解释？”
看着李逸阳手中举着的吊坠，白衣少年陷入了沉默，他没有继续解释，而是转而问道。
“就因为这样吗？就因为这样……所以你追到了这么危险的山里？”
“是的，我想要一个答案。”
李逸阳嘴上说得镇定，可是心里却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自己会看到的是什么，只是无论如何，他都放不下心中的疑问。
童年的离别太过深刻了，他本以为自己早就放下，可是实际上他从未放下。
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个从未消失的愿望，他想找到他的尸体，然后把他带回来，带回家。
一直到现在，他都不曾真正放弃过这个愿望，所以在看到那张脸时，他猛然生出了一种预感。
也许这次自己能找到他了，也许他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
他没有想太深，只是怕自己错过这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即便是面对山神，他还是要求到。
“所以能让我看看吗？你的脸……是你吗，阿夜？”
白衣的少年没有回应，只有风诉说着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着，凝视着，仿佛要把面前的人刻进眼底。
“没必要的……我们不会再见了……”
少年举起手，带起了脚下的整片湖泊。
宛如山间的海啸一般，可是又那么轻柔，一层层纱幔般的水帘升上天幕，晕染上纯洁的月光，让整个世界被透明所浸满。
周围的森林都被惊动了，之前听到过的兽鸣、私语全都化作奔逃的呼喊，不断地远离着这片土地。
李逸阳也没有心思追问少年那个答案，因为他的脚下突然悬空，好像被风强迫着向着山下飞去。
他握紧了手中的吊坠，坚决不让它被拿走。
可是预想中的力道没有降临，他勉强睁开眼，却只能看到漫天的水幕后过分明亮的一双眼。
那是比月光更加清澈的纯白，唯有一圈黑纹突显出那是瞳孔。
那少年的身影不断远离着自己，慢慢消失在了深山的雾气中。
最后的最后，他似乎听到一句话，那是与之前难以形容的声音不同，宛如清风的嗓音。
“不要再进山了，快回去吧，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就把今天的事忘了吧……”
仿佛拒绝一般，李逸阳看到雾气封锁了他的视野。
明明他是一步步走进山的，可是现在的场景却宛如梦境，让他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记忆的最后是彩带飞扬的小镇，明月高悬在天边，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转身，走进了一道熟悉的门。
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森林中穿梭着野兽和幽影。
湖面上漂泊着小龙和大鱼。
月光照亮了山，可是山却升起了雾，隐藏着自己的身影。
一身纯白的少年拉下兜帽，露出了那张和照片中极为相似的脸。
风夜从未想过，自己还会被人看见。
甚至是被他。
也许他们家的确是有些特别的过去的，那男人说得似乎也不全是错。
可是那与现在的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山脚下的庆典仍在继续，山神木雕终于被融入了建在山麓的祭场，于彩带和烟花中被一把点燃。
今年的山神，也回到了自己的家。
今年的山神，也会庇护山下的人。
……尽管没人知道，他们雕刻的那位山神早就走了。
眼神停驻在熟悉的房屋旁，看着他安全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安心睡去，风夜也稍稍松了口气。
他是已死之人，不该打乱活人的生活。
只要默默地看着他就好。
即使他不知道也不要紧。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中还是那样的不平静呢？
遥望着火焰绽放的天空，山神站在月光无法到达的洞窟前，第一次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
那是一个渺小的人类，再也取不回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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