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墓地
“哦，逸阳起啦～快来吃早饭吧。”
“诶奶奶，我这就来。”
这已经是回到老家的第三天了，自从那个莫名其妙的夜晚之后，李逸阳就再也没有发现过类似的异常。
这两天他忙里忙外，彻底收拾了一遍自己五年多没回来过的房间，顺便买一些自己需要的生活用品。
原本出门买东西的时候，因为那天夜晚的经历，李逸阳但凡感觉到存在感稍强一些的视线，都会追溯回去，看看到底来源是什么。
不过结果证明，那些视线最终只是虚惊一场。
只不过是一些镇里的居民对他的好奇而已，并不是那晚追他的东西。
昨天晚上终于把房间收拾好了，甚至装好了电脑连上了网，今天终于可以休息了，李逸阳打算今天出门好好放松一番，缓解一下疲惫的心情。
……顺便，他想去“他”的墓地看看，也不知道五年没回来了，管理员有没有好好地帮他扫墓。
说起“他”的死，那是李逸阳离开这座小镇去城市上小学时的事了。
他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消失，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他被父母带走的那一天，在火车发车前，“他”还不断在站台上招手，一边笑着哭一边和他说着再见，直到开车后才看不见。
那时候的他也跟着一起哭，惹得同行的乘客善意地发笑。
最后他被说得犟了起来，面子挂不住就不和其他人说话，结果却自顾自地睡着了。
那时的他决定，自己一定会每个假期都回来看他，就算他们都长大了，他们也会是最好的朋友。
……然而那年冬天的寒假，他回老家时就听了“他”的死讯。
不过是来串门的邻居不小心说漏嘴了。
不小心听到的时候，他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理智，站在大门口就质问起了爷爷奶奶，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他。
可是爷爷奶奶却说，他们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风家的那个男人瞒着一直没有说，他们也是最近才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才好。
后来有人跑去问那男人了，结果对方一脸无所谓地回答道。
“啊，那小子啊，他不听老子话，自己跑进了山里被山神给带走了。”
……那随意而又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消失的，并不是他的孩子。
人们对了一下时间，结果却发现那孩子夏天起就没人见过了。
现在已经是冬天，差不多快半年了。
他们风家的事总是乱七八糟的让人敬而远之，那孩子也没有上小学，所以一直也没人打听，那男人也就一直瞒到了现在。
当时还不到10岁的李逸阳听到这里，立马转身跑了出去，到了来过几次的风家门口拼命敲门，似乎想要把那个男人给叫出来。
结果那房子里的人就像聋了一样，对这种不认识的小孩根本不回应。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不停地捶着门，好像要让他把自己的朋友还回来一样。
最后他是捶门捶累了，被赶来的爷爷奶奶抱走的。
那个冬天他几乎都没怎么说过话，即使是父母从外地赶回来了，他也止不住那种深入灵魂的失落。
他没告诉过别人，自己曾经在“他”的身上看到过青紫的伤痕。
密密麻麻、角度刁钻，全都藏在衣服里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还是他不小心弄脏了“他”的衣服才发现的。
李逸阳觉得，真相一定不是那个男人说的那样。
可是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了。
夏天……他们才分离没多久……
没想到那句再见，带来的却是永别。
他有想过去山里找“他”，可是却被所有人拒绝了。
山神的习俗早就刻进了人们的骨子里，即便是当时，每年还有一大部分被带走失踪的人，男女老少都有。
没有人会让这么小的小孩进山，只为了找一个已经失踪的孩子。
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险。
“他”到底去哪儿了，没人在意那种事。
他们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命。
李逸阳无法反抗，只能听从大人们的命令待在了家里。
他从心里感受到了一种背叛，一种自己对“他”的，对他们友谊的背叛。
他隐隐察觉到了，自己不是一个自己从前以为的，那样“重情”的人。
幼年的感情被死亡截断，而他未来一定只会慢慢淡忘，不再记得过去是多么的伤心，不再记得“他”。
最终，没人会记得“他”。
整个假期，李逸阳都沉浸在了自己假想出来的绝望中，一天比一天消沉。
也许是看自己的孩子太过伤心了，也是可怜那个命运悲惨的孩子，李逸阳的父母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他们为那个孩子请了一个墓，以李逸阳的名字。
被山神带走的人，从来都是没有尸体的，可是如果他们的家人愿意的话，可以在一个特殊的墓园为他们请一个墓地。
那是给还活在这世上的人留下的慰藉。
那孩子的母亲早就离开了小镇，他的父亲又是那个样子，所以没有人会帮他请墓。
可是李逸阳的样子实在是太过伤心了，不知道这孩子钻了什么牛角尖，一天比一天看上去要糟糕。
所以他的父母决定，既然他那么在意，不如就让他去请这个墓吧，这样也能让他为那孩子做些什么。
这个决定，正好敲在了李逸阳的心上。
有着这样一个墓，他也不会把对方忘了，他也能为逝去的友人做些什么。
这就是“他”的墓地的来源。
自那之后的每个假期，李逸阳都会在回老家的同时来看这座墓。
每次看到石碑上的名字时，他都会有一种诡异的错觉，仿佛那孩子就站在那里，听他说些关于自己的废话。
随着一天天的长大，李逸阳逐渐心智成熟，可是他从未忘过那个孩子。
悲伤沉淀进了回忆，可是即便想开了，他也没有停止半年一次的扫墓活动，直到初二那年他遇到了那些事，不再回乡。
五年没有扫墓了，李逸阳心里稍稍有些忐忑，他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怪自己这么久没来看他，不过他可不能再失约了。
……
吃过早饭之后，李逸阳买了一束花，坐车前往了山神的墓园。
墓园的设施不算豪华，可是里面安排得干净规整，一看就知道不缺人员打理。
也许是会来这里的人太过驳杂，所以才干脆就用了同一种标准统一管理吧。
毕竟被山神带走的人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也就是说什么样的人都有。
流氓、学生、富二代，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可能。
好人自不必说，有家人会怀念。
有的坏人也有恶友，说不定就凑了钱请了个墓地，时不时还来祭一祭酒。
刚刚他还看见有个管理员模样的小姐姐，强行将一个拿着酒瓶的人拉走了，幸好也只是好言相劝，没发生什么大的冲突。
在这种地方，人们也会下意识地遵循公俗良德，毕竟这是在墓碑前呢。
李逸阳一边走着，一边又想起了刚刚的司机和他说的话。
据说最近十来年，被山神带走的人变少了，连那些山精鬼怪引发的意外出现得也少了，不知道是不是山神大人转了性。
这里的乡镇原本就流传着各种各样的异闻传说，自己小时候也从大人的口中听到过类似的故事。
因为自己只有童年在这里长时间待过，也接受了十来年的科学教育，所以一直对相关的习俗不太感兴趣，家人们也不太和他说这些。
……不过经历了初二发生的事，以及前两天的那个夜晚后，他也没什么好去质疑的了。
他本来在车上就想用自己的两次经历去反驳那个司机的，可是想到最后自己平安地坐在了车上，又觉得没什么说的必要了。
不过……山神大人啊……
不知道这个最大的故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呢？而“他”，又是不是真的被山神给带走了呢？
带着没有结果的疑问，李逸阳终于走到了目标的墓地前。
统一规格的玉石碑，利落干净的刻字，上面只有一张熟悉的照片，和一个令人怀念的名字。
“风夜”，是那孩子的名字。
独特的姓氏，让名字也显得与众不同。
名字上方的照片还是从合照中裁下来的，那个男人才不会有“他”的照片，那孩子的身影只被记录在了和自己的合照中。
那是一个十分可爱，却没什么人爱的孩子。
李逸阳放下花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讲起了想说的话。
“阿夜，我来看你了，对不起，这五年都失了约。”
以道歉作为开头，他说起了这五年来发生的事，仿佛就像那孩子站在他的面前一般，李逸阳语气无比柔和地，向他介绍着自己的世界。
半个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李逸阳将想说的话说完，没多久就准备离开了。
就在他转身准备出墓园时，突然从周围感受到了一股视线。
不知是不是前两天的事让他太过敏感了，虽然觉得有可能是其他来扫墓的人，可是李逸阳还是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想看看那股视线的来源。
他随意地转过头去，意外地，除了那孩子的墓碑，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并没有人在看他。
一种莫名的迟疑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又仔细感受了一下，视线的来源，正好是那孩子墓碑的方向。
“……不不不，这再怎么说也太扯了。”
自我否定的同时，李逸阳的脑中也不禁浮现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一定是自己前两天被吓懵了，总不能是那孩子的照片在看他吧。
带着一丝些微的不确定，李逸阳握住了胸前从小便带着的挂坠，身体稍稍转换了角度，观察起了被墓碑挡住的后方。
挂坠是那孩子送给他的，现在是在那孩子的墓碑前，应该能够保佑他吧……
视线从墓碑间的空隙中穿过，一个从头到脚都被白布盖住的身影展现在他的眼前。
虽然打扮有些奇怪，可是看到对方的同时，他猛地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是人！]
虽然不知道对方站在墓碑后面干嘛，可是既然是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他没怎么在意地出声询问道。
“那个你好？这个是我朋友的墓碑，不知道你站在后面干嘛？是有什么事吗？”
对方好像没有听到，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逸阳突然有些生气了，别人和他说话，也不至于理都不理吧。
“那个你好？”
语气微微强势，终于将话语传到了对方耳中。
那个白色的人影好像突然被吓了一跳，在发现了李逸阳后朝着躲避他的方向闪去，随后过了一会儿，又从墓碑的阴影处悄悄地探出头来，疑惑地问他。
“你……是在，问我……？”
很年轻的声音，动作还有些像小孩子，李逸阳突然就有些尴尬，自己不应该那么凶的，似乎有些吓到对方了。
白布将脸都遮去了，看不见对方的样貌，可是从身高来看，似乎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如果加上动作来看，可能还要再小点。
像是要缓解尴尬一般，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声音，再一次问道。
“嗯是的，这里是我朋友的墓地，你站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白色的人影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反而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看得到，我？”
“？是啊，你不就在这里吗？”
李逸阳反射性地回答道。
可是对方却像是被这句话吓到了，似乎还有些红了脸。
裹着白布的身影突然就转身跑进了墓碑林间，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就像一只被吓跑的小动物。
李逸阳隔着一排墓碑，追都来不及追，只得看着对方消失，什么都做不了。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被躲开的大学生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中的挂坠中，一抹白色的波纹晕染开来，好似吸了什么东西进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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