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七情之“喜”（番外）

大概有些人，注定只能成为生命中的过客。云祁照亮了他的世界，却没有停留在他的世界里。很多年以后，他也没能弄清楚云祁于他而言到底算什么，他只知道，云祁走了，他的世界从明亮转为灰暗。

        小时候，看到别的小孩子哭闹，妈妈总是看着他叹气，那时候他不懂妈妈的叹气是因为什么。后来妈妈生下了聿筱，看着聿筱，他才渐渐懂了他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别的小孩子脸上的表情是丰富多彩的，可他不会，也不理解那些表情表达了什么意思。

        妈妈给他整理好了各种表情和肢体动作代表的含义，打印了一本小册子出来，让他好好记下上面的内容，还说即使现在看不懂也没关系，等长大了再看也可以。

        可惜他还没长大，妈妈就离开了，其实生了聿筱之后，妈妈的身体就一直不好，离开是早晚的事情，他也早就接受这个事实了。

        葬礼上，所有人都在哭，只有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墓碑前，连聿筱都说他是怪物，他大概真的是怪物吧。

        妈妈留下的册子他天天晚上都会看，白天一有时间就会观察别人的表情，可是人类真的是个复杂矛盾的生物体，在他看来明明都是嘴角上扬的表情，有的是在微笑，有的却是在冷笑。

        虽然他跟其他小朋友不一样，但也没人敢欺负他，因为聿思远儿子这个身份，让他能够在学校里安稳度过。

        如果他这一生一直这么无波无澜地度过，或许在她离开之后，他的生活就不会那么难过。

        第一次见到云祁，他在想，这个妹妹似乎跟别人也不一样，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不过这与他何干，他与她的交集仅限于此了。

        后来，她变得鲜活起来，就像突然之间被人注入了灵魂。她也真的像是换了一个人，不认识自己的妈妈，虽然聿筱说她那是故意的，但他就是觉得她那时候的话是真心实意的。

        聿思远让她转到他的班的时候，她应该是不开心的，可她却笑着答应了，他不懂，为什么不开心还会笑，可是后来吃饭的时候，她又变得很开心，因为有一瞬间她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原来人类真的是多变的。

        第二天，她转到了他的普通班。虽然班上没人敢欺负他，但是他们也不会跟他做朋友，他们觉得他是怪物，和他在一起自己也会变成怪物，没人愿意跟他坐同桌的。她却径直朝他走来，明明还有空座，她却义无反顾地坐在了他的旁边，成为了他的同桌。

        这是十七年以来，除了妈妈外，第一个愿意接近他的人。那一整天，他整个人的情绪与平时是不一样的，他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情绪，但应该是一种积极的情绪，因为他感觉很舒服不排斥。

        云祁离开这里已经七年了，也许是八年，她离开之后，时间于他而言也失去了意义，唯有关于她的记忆，历历在目。

        她第一次走近他，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第一次借东西。她的演技真的太拙劣了，他一眼就能看出她是故意来没话找话的，可是他却放任着她。

        国庆节家里只有她跟他，他邀请她共进午饭，那是他第一次那么连贯地说出一句话，后来再跟她说话，他却总是卡壳，他曾经偷偷练习了好久，直到上了大学，他才终于克服这个毛病。

        去邻市那次，她穿着那套狐狸绣花的齐胸衫裙，转着圈停到他的面前，甚至甩了他一脸披帛，那是他见过的她最美的样子。当时他攥紧了手掌，才忍住没有去扯她的披帛。

        那时的她，眼神亮晶晶的，俏皮又可爱地冲他眨眼睛，问他拍吗。幸好，他答应了，那是她给他留下的仅剩的几张照片。

        她那么善良，一定不舍得让别人难过，所以她在新年里主动地和她们和解。她的第一声新年祝福是与他说的，这种被人特殊对待的感觉，很好。

        他把妈妈给的小册子重新拿出来，努力地让自己去理解别人文章中所要表达的情感，只是为了能跟她一起去上府京大学。

        成绩出来那天，看着她因为他的成绩而眉笑眼开的时候，他大概知道了，她成为他同桌那天，他所感受到的便是欢喜。

        她问他为什么选文科时，他骗了她，学校里没有人敢随意欺负他的，他那样说，是想让她对他更上心些，不要因为不同班了就疏远了他。至于选文科的原因，很简单，他抓阄抓出来的。选择什么对他来说无所谓，他的很多决定，都是抓阄做出来的。

        他不喜欢她把他当成弟弟来照顾，他希望自己在她那里是独一无二的。

        上了府京大学，她开始变得忙碌起来，他看着她疯狂地汲取着知识，甚至有时候能够提出不同的见解，那时候的她离他好远。

        她的妈妈和聿思远结婚了，婚礼庆典上，她说他们好幸福，他不置可否，因为他的眼里只能够看到她那如春风拂面的笑容。他想，能一直看着她的他，才是幸福的。后来，他又想，是一直看着健康的她的他，才能算幸福的。

        她考上了研究生，他不想离开她，想要跟她靠的更近，所以用手上的资金开了与她的研究相关的公司，这样他就有理由去接近她了。刚开始的时候，公司不景气，不过都挺过去了。

        到了府京之后，她变得不愿意麻烦他了，所以只能由他来主动关心她了。她不喜欢吃外卖，他就去学做菜，她的实验出了问题，他就给她提供资金。这一生，他所求的，只是她的笑容而已。

        她妈妈生了小弟弟，他不关心，那时候，他看着抱着小弟弟的她，没有注意小弟弟到底是美是丑，他满心里想的都是这样的她也很好看。

        她带着他去看了她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研究成果——花宝。花宝一出世，就吸引了各方的注意，之后再也没有超过花宝的人工智能出现，花宝引领了全世界的人工智能科技，可惜她看不到了。她还跟他一起去电影院看了电影，他已经不记得电影里演了些什么，他只记得，在那个昏暗的电影院里，眼睛灿若繁星的她，还有后来出了电影院，脸色苍白的昏迷的她。

        她大概是早有预料了吧，现在想来，请他们一起吃饭，给小弟弟买礼物，跟他一起逛中学、大学，这些都是她在跟他们告别。

        她选在了花宝出世的那一天，从制作出花宝的实验室离开。医生后来诊断是心源性急性哮喘发作，明明之前检查的时候她的身体是没有问题的，医生说可能是长期高强度的工作导致了心脏病变，进而引发的疾病。实验室的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纷纷开始请假要求休息。国家也开始大力提倡人们要注意身体健康，适度工作，劳逸结合。

        她大概是知道的吧，如果她走了，他自己一个人是没有办法适应没有她的生活的，所以才给他列了一长串的遗愿清单。

        这次是参加她的葬礼，他还是一滴眼泪也没流，聿筱在哭着骂他是怪物，一切都与多年前妈妈的那场葬礼重合，他还是不知道悲伤为何物。

        接到老师傅电话那天，他去把她送给他们的礼物取回来，把这些衣服郑重地交到他们手上，聿筱和她妈妈摸着衣服哭了起来，就连他的爸爸聿思远也在看着那套中山装叹气。他拿着衣服回了房间，试穿了下，很合身，右边的口袋硬硬的，是她让老师傅转交给他的信，厚厚的一沓，老师傅都说那么厚的信封，这是把之后十年的信写了啊。

        老师傅的玩笑话却一语成谶，她的信甚至比十年还要多。她在信上说，她还有好多事想去做，如今她去不了了，只能由他代劳了，她还让他照顾下花宝，她怕别人不喜欢花宝，如果花宝以后被替代下来，让他去将它回收，毕竟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信的最后，还画了一个拜托的表情，看着那个可爱的画风，他笑了，可是他的心里却空荡荡的。他终于学会了笑，知道了高兴与欢喜，可是那个教会他笑的人却不在了。

        他从来都不是不知世事的人，那个风云情侣的帖子，他早就知道了，却什么都没做，他喜欢她和他的名字紧密连在一起的样子，而且那样就没有人来抢走她了。那篇骂她的帖子他也看到了，他找到了发帖的那个人，让她在澄清和退学中选一个，有些腌臜事他来处理就行，他只要她好好的。

        她离开后，他把公司交给了别人，本就是为她而存在的公司，既然她不在了，他也没有必要留在那里。她说她想要去世界各地看看，他便带着她的骨灰，她妈妈拼命地阻止他，他就给她妈妈看了她写的信，她妈妈便让他把骨灰带走了。

        他带着她的骨灰，去过沙漠戈壁，看过绚丽极光，到过冰天雪地。他领略了不同的风土人情，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可没有一个人是她。走过那么多地方，他知道了，她想要他有自己的生活，没有她的生活。

        她的清单上列的东西，他都做完了，只剩下一项了，这一项他大概永远做不到了，七八年过去，没有一个人工智能比得过花宝。回华国之后，他找到了带她的导师，她的导师带着他去看了花宝，花宝很好，他也算是完成了她所有的遗愿，可以去见她了。

        他回到了沔水市，这座城市因沔水河经过而得名，他在这里第一次遇见她，从这里开始，也理应从这里结束。

        这一年，聿修三十四岁，在云祁死后的第七年，他沉眠于沔水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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