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曾是鲜衣怒马少年郎
燕安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似真似假的梦。
她梦到了六公主，不是自己，而是原装的那位。
六公主很小，那时候她爹徐谦还在。燕安没见过徐谦，但是她一眼就认出了徐谦，只因梦中的六公主对徐谦特别依赖，是那种很明显的、女儿对父亲的喜欢和依赖。
徐谦的脸色不大好，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有病的那种。徐谦好像知道自己快死了，将一切琐事放下，全部的时间用来陪家人，尤其是这个没几岁的小女儿。
在梦中，父女两个一起射箭，骑马，舞剑，秋猎。马背上放着捕猎的猞猁，六公主在徐谦的帮助下，捉住了一只灰兔子。
梦境如同深海，将燕安拉入最深的记忆之中。等到燕安从深海漂浮而出，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经天亮了。
浑身软绵绵的，燕安试着抬了一下手，抬至半空就承受不住重量，掉了下来。手边有凉凉的触感，捻了捻，竟然是头发。
当然不可能是她自己的，这房间里有另一个人，这人坐在地上，伏在床边，也许守了她一夜。
她想起昨晚那个没有离去的脚步声。
“殿下，你醒了？身体可还有不适之处？”床边那人也醒了，他似乎是坐得太久，站起来时踉跄了几步，不好意思地对燕安笑了笑。
燕安看清了他的样子，是一个面容俊秀，温文尔雅的男子，气质像个书生。他身着清冽的深青色，看过来时，眼中似乎装着漫天星光。
“你是谁？”燕安不记得见过这样的人，十分镇定地问道。
男子眼中的星光黯了，低声道：“杜子鹤。”见燕安一脸茫然，他又道：“子鹤杜九郎鹤郎？”最后，忍辱负重一样，道：“十五公子。”
啊，燕安终于知道这是谁了。
他方才露出那种表情，估计是没有想到，仅仅一月多，燕安就把他忘了。
这个人是一眼就能看出情绪的人，他喜欢她，或者说，是喜欢六公主。
燕安坐了起来，杜子鹤一瘸一拐地过去扶她起身，却脚下不稳，跌了一跤，将燕安扑在了床上。
燕安：“”只静静看着他。
杜子鹤：“”愣了一瞬，忽然脸红。
燕安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先吓得起身，又是没站稳，狼狈地跌在了地上。
燕安：“”
杜子鹤难堪地以袖遮面，“公主恕罪。”
行了，她知道这是个容易害羞的兄弟了。
燕安缓了口气，问：“昨晚门口有人拦着，我应当是下过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的。你为什么执意闯入？”
总不是为了侍寝吧！他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
杜子鹤垂首道：“上月入府，在公主身边伴驾时，子鹤偶然得见公主腹痛，曾有幸陪侍一夜。昨夜想着公主身边无人照顾，于是自作主张来了，请公主恕罪。”
他没有说的是，上次公主也曾驱赶他出去，警告他下次不许进来。然后他被公主从教坊司接回公主府，失了恩宠，再没有被公主召幸，接着就是十六公子入住荷夕院的消息。
府中管事严禁他们轻举妄动，却默认怀舟在公主身边整日陪侍。他惶惶终日，想要看看夺走公主的十六公子长得什么模样，却不想十六公子主动找到了他。
十六公子说，公主在月中夜里从不唤人陪侍，只有他是特殊的一个，破了先例却没有受罚。这足以证明，他是特殊的。十六公子也保证，只要听话，他有办法令自己重得公主眷顾。
他信了，照十六公子的交代所说，红泥绿蚁果真没有拦他。
这是意外之喜。
燕安点了点头，原来杜子鹤是意外撞见的。
她坐着呆了一会儿，想到这个人应该是个好套话的。于是问道：“子鹤，你有没有学过骑马？”
杜子鹤心道：公主果然如十六公子所说，不会计较他的过失。心中一时欣愉一时酸涩，顿了顿道：“会的。咱们大周朝，上至皇帝王公，下至市井小儿，凡是家中富余养马，几乎都会骑的。”
“那我呢？你觉得，我会不会骑马？”燕安想了想，这样太直白，换个说法，“你见过我骑马吗？我的马术怎么样？”
杜子鹤心中奇怪，不知公主为何问这样的问题，还是道：“子鹤不知。但是子鹤听闻，王公贵族从小就接受正统马术训练，有皇室的师傅教导。故而子鹤认为，殿下应该会吧，料想应当是骑得不错的。”
对。
燕安也这么认为，六公主好歹是贵族出身，应该是会骑马的。
有人轻轻敲门，红珠小心翼翼地在外面出声：“殿下，您起身了吗？可要梳洗？”
燕安静坐了片刻，忽然有一种冲动，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她扬声道：“红泥绿蚁在外面吗？”
“在。”
“叫她们进来。”
红泥绿蚁很快推门而入，看了床边的杜子鹤一眼，低下头：“公主有何吩咐？”
燕安不欲深究昨晚的事情，毕竟是以前六公主下的命令，她们也只是遵从而已。装药的荷包每日都佩戴着，是她换了个壳子不知道，才承受了那么长时间的痛苦。
“你们二人谁见过我骑马？你们觉得，我的马术如何？”
两人诧异地抬头，对视一眼，静默。
绿蚁率先开口，“公主不会骑马。”
“真的不会？或许是你没见过呢？”
红泥肯定地摇头，“不会。”
“府中修建有马场，公主从来都没去过。”
“每年的皇家狩猎，公主虽有参与，但只在大帐看着，从未下场。”
原来如此。
燕安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你们跟着我多久了？”
“公主九岁起，属下就跟在公主身边。”
梦中的六公主，还不满九岁。这就是说，红泥绿蚁并不是最了解六公主的人，月中夜里腹痛也不让她们进来，说明她们也并非最亲近的人，至少有一些事情，她们是不知道的。
令六公主腹痛难忍的毒，或许在她九岁之前就下了。如今六公主十五岁，整整受了折磨近六年，每月月中毒发，一年十二天，六年就是七十二天，七十二个夜晚。
“马场在哪里？”燕安挣扎着起身。
杜子鹤过来劝道：“殿下，你身体正虚弱。”
红泥绿蚁也跟着鹦鹉学舌，倘若说殿下在月中是最好伺候的时候，那么她在月中的第二天，就是最不好伺候的时候。
无论怎样劝，燕安都无动于衷，甚至还说，“只是出去转一转，拦我做什么？”
转一转当然好，只是下一刻，燕安又问：“马场在哪里？”
马场久不启用，就连六公主本人都遗忘了的地方，骑马不是自找苦吃嘛！
红泥绿蚁死活不让，燕安直接揪住了傻了一般的杜子鹤，“你知道在哪里吧？带我过去！”
杜子鹤呆愣愣地点头：“好。”
燕安扯着杜子鹤的衣袖，急匆匆地拨开外面候着的美貌丫鬟们，走走停停，待恢复了力气，继续扯着杜子鹤往前走。走了一段，这个反应迟钝的呆鹅，终于晓得主动搀着燕安走，倒是省了她好一番功夫。
等到了马厩，几个马夫慌忙跪下来，燕安看着一排吃草的马儿，吩咐道：“挑一匹性子温顺的出来。”她虽然想试试，但还是珍爱生命的。
马夫都没说什么，杜子鹤居然吓了一跳：“公、公主，你、你要骑马？”虽然他也惊讶公主身为一个贵族竟然不会骑马这件事，但是他更惊讶的是，公主不会骑马，竟然要直接骑马！
这就好比，一个刚会爬的婴儿，忽然要站起来走路一样！
杜子鹤膛目结舌，一月不见，公主好像更疯狂了！
燕安推开他，连牵马的动作都不熟练，可她竟然扶着马鞍，踩着马镫，直接跃上去了。杜子鹤看得心惊肉跳，若是公主有失，从马上摔下来，那自己
只是下一刻，这个可能被他自己否决了。
因为他看到公主的双腿夹紧了马腹，腰身稍稍前倾，动作比自己更标准，虽不熟练，可一看这姿势，就知道是骑过马的，并且曾经骑术很不错。
他还在思索，为什么公主不会骑马，却如此熟练。下一秒，就见燕安握着缰绳冲了出去。
杜子鹤：“？”
杜子鹤：“！！！”
不是说这马是最温顺的吗！为什么会跑这么快！！
他急匆匆拉过马厩里的一匹马，生怕公主有什么不测，就要跨上去追她。却见燕安从他眼前飞驰而过，并不曾惊慌失措，反而是一脸开怀自信。公主起床并未梳妆，披散着头发，并不杜乱，反而潇洒风流。
她的面上带着笑意。显然，马厩里被关久了的马儿，和它背上的燕安，都在尽情享受御风的快乐。
一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将他从教坊司接出来的公主。她握着鞭子，抬起他的下巴，歪头打量了他片刻，少女一般纯真好奇，最后问他：“跟我回去怎么样？”
怀舟站在马场远处的回廊下，看着策马扬鞭的少女，终于露出了笑意。
心道：如此迟钝，可算是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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