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云栖坐在帷帐内，轻轻拨开帘子，看到的是几口热腾腾的大锅，还有排起来的长队。
煮的倒不是白米清粥，蒸腾的热气里伴着鱼肉的味道。
一名将军风尘仆仆而来，看到他一头一身的雪，个儿高年岁看起来却只想是14、5岁的模样，倒是桀骜得很。样貌是一绝，可不拿正眼看人。
“姑姑好，昨日我等备好了物资，今日也再次核对了账目，还请姑姑过目。”身旁的副将眼见着身边的将军不说话，连忙恭敬地将账本给了云栖。“这是城南林家三世子，今日之赈灾，全权由林三将军代行。”
那人说完了便等着那个叫林三将军的圆话，可万万没想到，他压根不接这个茬儿。副将拿手肘子捅了他几下，他像是憋了气要发作，硬是一句话都不说。
云栖平日本不是什么骄矜的人，从来也不以娘娘的名义狐假虎威。她知道军旅之人难免对后宫之事有些怪脾气，又是这个声名在外的林三。瞧着他年岁小，定是林家老爷子看这差事容易，想历练他攒攒资历，谁知他竟置了气。
“林家军做事，娘娘定是放心。更不必说是嫉恶如仇的林三世子了，娘娘吩咐，账册不用看了。”
云栖福了身子将账册推了回去，副将听了这话急急要跪，临了还不忘拉了林三一把。此刻他刚刚听完了恭维话，正是受用，脸上不自觉地就露出了骄傲的神色，这一拉，林三就是一个噗通跪下。
听见星移在后面扑哧一笑，云栖斜睨她，她才收住。
似是被这笑声触动了他哪根神经，他扯了大氅便站起来。
“这一圈你都看过了吧，能回去禀报贵妃了吗？我便不奉陪了，城郊野外的灾民多得很，哪有时间在这皇城根底下惺惺作态！”说罢，拨了帐子就走。
“这人怎么对贵妃娘娘如此无礼？”云栖还未说什么，但是星移已经按捺不住脾气，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谁去说娘娘什么的，即便这个人是什么将军。
副将不住赔罪，云栖两句话便叫他出去了，并不把这件事当一回事。
“姑姑，您不是说，出门在外不许依仗娘娘的关系得意，也不许别人轻瞧了娘娘吗？怎的今日他这般侮辱娘娘，是因为他是林家的将军，难不成七爷都拿他们没辙了吗？”
“娘娘是好心，林三世子也是好心，上人之心只要是一心为民，便不值得你在其中多说话多得罪人。”云栖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我不懂，娘娘平日自己都节俭，省下的钱银全给拿出来了，林三将军还要这般侮辱人。”
“所以，姑姑说娘娘是好心啊！可这毕竟是皇城根底下，百姓绝大多数不靠种粮食而活，境况再不济，也不至于人人都需要赈粥的地步。今日就是怕他们不来，才在锅里加了肉菜，甚至还做了别的吃食，才能交娘娘的差。而林将军本是在城郊野外赈灾的人，此刻却被老王爷叫回来露脸，又动用林家军维持秩序，他正是知道谁更需要那碗粥，所以才格外动火呀！”
“那是咱们娘娘错了？”星移细想之后，才发觉此次赈粥与她想的不同，原来问题竟然出现在这里。“还好随行的人在营房外便被拦下来休息了，不然被女官看到了，回去又得对宫里的说嘴。”
“娘娘，不会有错的，这些话你放到肚子里便是。”
云栖看着她澄净的眼神，有些话却说不出口。
她紧着的一颗心却落寞了下来，这里只会有一个主事的人，林三来了，他便不会来。
正晃神着，林三却被人掐着后脖颈从外搡了进来。
“给娘娘身边的姑姑赔礼道歉。”
林三瞧着个子高，但毕竟年岁小，一跟一个真正的男人站在一起，就看得出来差别。尤其那人英武不凡，穿着一身雁翎服似乎才从阵地上下来，一双黑眸出奇地静，端的是身姿挺拔，干裂的嘴唇却能知晓他此行的不易。
“霍临崖，你又来指挥我！等我往后接了帅府，第一个治的就是你！”林三不仅被掐着脖子，连手臂也被按住，他几乎觉得胳膊都要被霍临崖给拧断了，自己忍着疼，却还是不顺霍临崖的意。
“霍将军，林三世子金尊玉贵，这可使不得！”
云栖也不知怎么的，一听了林三的话，便忍不住说话制止。
霍临崖是个很机警的人，一听这应该长在深宫伺候主子的女子，此刻却熟知林家的关系，有些奇怪，但也顺势放了林三。林三气急败坏，但又知道自己打不过霍临崖，如今一下丢了脸，便气呼呼地出去了。
“卑职代林三世子向娘娘赔罪，还望姑姑瞒下此事，多在娘娘面前美言几句。”
他虽疑惑，但是并未流露什么马脚。此刻，他为着林三说着话，脸上却还是一脸正义的模样，眼睛都不抬，按着礼节抱拳对着云栖说话。云栖此刻却忘了自己该守的规矩，只是略微出神地看着他，两眼有些朦胧，顿生出湿润来。
星移在后面轻咳一声，云栖才回过神来。
“奴婢本不曾见过什么，将军言重了。”
“谢过姑姑。”
“将军！”
霍临崖听到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便如公事公办一般，说了就要走。那眼神里，没有什么感情，更不像从前认识过。
“将军可否在营房稍等片刻，奴婢，娘娘还有事……我去拿了东西便来。”
霍临崖回头看她，他有几分不解，也不知来人是否有事情要陷害于他。可看着她眼里像蒙着雾一般，若不是强压着，眼泪早就要掉下来，倒不似要害人的样子。想着林家以后的日子，霍临崖还是点了头，给她让了位置。
云栖让星移守在营房外面等，也不让林家军跟着，自己径直往停靠马车的地方去了。可是才转了一个方向，才发现队伍越来越长，秩序越来越差，连前来领粥的“灾民”衣服也变了，真的就成了几乎是衣衫褴褛的乞丐。
可云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听着林三的话，也知道霍临崖如今面对的困局，看着他辛苦的模样，连衣衫湿了一半都不自知。虽是将军，却终归只是林家的养子，没人护着他，是不是也没人心疼他？
她跑得很快，冰冷的空气烧得她的喉管都是难受的，只是远处的驻军像得到什么命令一般，往着跟她相反的方向集合而去。云栖有些庆幸，没多少人守在那里，她就能拿自己的东西了。
云栖看着两辆马车放在驻军军马的最边上，她急着上车也没有看清楚身边的情况，可是一掀开帘子，马车里却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翻找过的痕迹。她以为是女官们在其中作梗，生怕他们出来是为了跟他人有什么联系，便赶紧打开暗格，万幸，做的坎肩还在。云栖便赶紧从马车上下来，想要往回去。
才跑几步，却看见不远处一群衣衫破旧的男人过来，似乎是刚刚吃饱，有的剔着牙，有的还嫌不够端着一碗，边吃边撒。远处的粥棚已经吵翻了天，哪里顾得到这边的动静。
“哟，好美的娇娘子呀！”
“快过来，给爷亲亲……”
“今日有粥喝，还能做个风流鬼，在我们那儿哪里见过神仙般的妹妹啊！”
……
云栖看着他们肮脏的眼神，听着下流的话语，往事又席卷上来，但是她不会坐以待毙。她瞧着最近营房门口的两个士兵，便是呼救，也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更何况到处这么乱，谁又顾得到这里。
她转身便跑，钻进马圈里，后面那么多人好不容易看到猎物，哪里肯放手，便也来追。
云栖拼命往里钻，直到到了另一处最边缘的地方，颤抖着手卸下木桩上的缰绳，踏着马鞍，却因战马体型太过庞大，她几次都上不去。
眼见有人从外圈包抄而来，云栖就是被马踩死也不愿意受辱，心一横，在男人要抓住她的腿把她扯下来的时候，翻身上马。
她根本不会骑马，与马最多的接触无非就是从前公主喜欢马，她在一旁看得多。
而此刻，若被他们强行拉下马，于云栖而言，必定是死；发出了大动静，惊了这所有的战马，踩踏到了灾民，那她也是死，还得连累娘娘。她捏紧了缰绳，只想着天不随人愿，见了他，自己丢了命，也不知是不是一报还一报。
战马不听她的呼叫，她好不容易把马转了方向，可是四面八方却是要捉她的人。云栖拔了簪子，狠狠在马背上一刺，马立刻扬了起来，险些把云栖甩了出去。她死死抱住马脖子，把身子伏低，却怎么也不愿丢掉那碍事的包袱。
马儿一跃而起，从围栏里跨了出去。经过良好训练的战马，一时不至于踩死人，但是马受了惊，一时踢蹬起来，两个男人挨了两下，一下就疼得倒地不起，被人拖了下去。而其他人一时虽不敢近身，看着因为过度混乱而无人顾及到这个死角，而马也并不听使唤，没有扬长而去。便报复似的将人和马围了一个圈子，只等着马将人甩下来。
云栖只觉得整个身子骨都要散架了，她在极度的眩晕之中，身上慢慢变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看着身边这些人或是幸灾乐祸、或是要解衣拉裤的样子，她只觉得莫大的讽刺。
手上的簪子还没有丢，她一点点地将它对准自己的脖子。
可是还有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可云栖已经顾不得了，才要一个使劲对着自己脖子刺下去，手却被人拽住，腰身一环，她落入一个怀抱，黑色大氅顺势将她盖住，她在一阵松柏似的清冽香气里，一下子安然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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