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寒冷的午后，云栖小憩了一会儿，忍着不适，梳洗后就去了未央殿。路上的雪很大，她白净的鞋袜也染湿了。
娘娘的贴身宫女不多，月影病了，星移还小不能当事，所以即便云栖身子不方便，还是要去娘娘身边，换蕊隽得空一会儿。
本以为今日七爷来，娘娘多少欢愉一点，谁知一进去，娘娘还在念经，一旁却跪着若樱姑娘和风隽。
娘娘从不斥责下人，但谁都不知她只是一个眼神，人的心都能凉到骨子里。瞧着若樱泫然欲泣的样子，云栖虽不知为何，但也一起跪了下来。
“你来了。”舒贵妃水葱似的指头细细摩挲着她腕上盘绕的佛珠，像是要让自己的心绪定下来。随即，又看向风隽:“今日的膳食，繁儿用了多少？”
“回娘娘，爷……爷没动筷子。”风隽自知这话说不出口，便是连回答的勇气都没有了。
“筷子都没动？”她轻笑:“原以为，你伺候了繁儿几年，总能琢磨出个一二，是本宫大意了。”
“七爷……七爷从不对奴婢们提起……”
舒贵妃星月一般的眼睛又看向云栖，云栖跪着，没瞧见她意味不明的眼神。
“那是你眼拙心也拙，凡事要等主子说才知道，差事也就当到头了。”
“娘娘恕罪！”风隽乖觉地受着，双腿已然跪得有些发麻。她摸不准靳繁，但是看得透娘娘，她知道此时此刻娘娘已经是压着怒气，若是换另外的婢女，这差事办砸了，可没有这么好过。
“你又哭什么？是本宫苛待你了？”舒贵妃叹了口气，终归是娘家人，倒也叫她难办。“你若成天做得这苦样子，别说要七爷看你，连本宫都不愿。”
“娘娘……”若樱忽的又撒起娇来，一边是眼泪，一边是软侬的声音。“好娘娘，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是我第一次见七爷，乱了方寸。我再去见七爷，七爷会多看我两眼的。”
比起月影的温婉，云栖的疏离，若樱身上却是另一种极致的柔美。即便是伪装，可那种随时随地流泻出来的脆弱感，直叫女人都得为她退让几分。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这层缘由，所以舒贵妃才松了口。
“云栖，你带上小厨房的吃食，引她去寒梨山庄见繁儿。”末了，她又重重把手搁在案几上。“你知道这事情轻重的。”
“奴婢明白。”云栖见娘娘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自然也轻松了几分。
若是寻常人家的母子相见，不过是孝道的礼节。可身在皇家，却不能肆意妄为。尤其还是这样处境的母子，哪怕是来一天亦或是半天，那跟着的老太监和言官也是油盐不进，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写下来，回宫了便要呈交给圣上。
今天，七爷确实有些反常，又是要摔碗碟，又是赌气不吃，回去又如何圆场？皇上是要斥责他孝道不佳，还是说娘娘德行有亏呢？
“哎，若是个亲侄女，那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的。偏偏是个远亲，又是大夫人几乎亲手交到娘娘手里的，这样一个娇姑娘，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风隽在小厨房帮忙，旁边的小宫女都是她的徒弟，所以她说话没有什么顾忌，脸上都是无可奈何的笑。她还想装更多的吃食，却被云栖拦住了。
“他若是有胃口，清粥小菜也能吃。若是没心情，谁去也没用。娘娘无奈的正是这个，恼不了七爷，也只能埋怨你。”云栖宽慰着她，收拾了一下，又看了看门外。
“这人可真有意思，掉眼泪也不见眼红，刚才还苦兮兮的，这会儿又能回去梳妆打扮了。”星移踏着雪进来，冷得在温着粥的小炉边搓手。
云栖与风隽对视一眼，还不及说什么，星移边连连告饶。
“两位姑姑是我不好，我就是瞧着没有外人，话才说了出来……”
风隽刮了刮她的鼻子，又掐了一把。
“还算长了点记性！”
侯了好一会儿的功夫，连守在寺内的女官都到了，她才姗姗来迟。
若影披着嫩红色的大氅，虽然看不清里面的衣饰。但头上精致的发髻和身上悠远的香味，也可见用心了。
这两个女官可不是娘娘身边的人，不知道是受谁的指派，但实际上，三年的光景里，也正是她们让娘娘这边的宫女日子不太好过。也就是七爷争了气，她们的境况才好了许多。
娘娘虽然已经出宫修行，但终归还是宫里的人，是皇上的人。寺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男眷，皇上还要像看笼中鸟似的，寺外还有女官和女侍，更不必说还有不时轮岗的太监，山下更换的驻军。想要离开这里，真是比登天还难。
寒梨山庄离寒梨寺不过只有半炷香的脚程，但是层层向外通报都花了不少时间。雪小了一些，可看着外面几乎连月光都不存在的夜，云栖甚至都不知道，这一行还有没有必要去了。
两位女官开路，旁边伴着女侍，后面跟着拿东西的小太监，已然冻得不太清醒的云栖，实在是不想再走这一遭了。
寒梨山庄本就是为不便在寺中居住的王公大臣修建的大宅，里头的侍卫一看到人也迎得快，一下就让云栖、若樱和两位女官进去了。
云栖在内府门口看到了周德源，那是后来一直跟着七爷的大太监。他一看到云栖，就急急过来，险些还跌了一跤。
她瞧着他这般莽撞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毕竟是近身伺候的人，怎么样规矩都不至于如此。
云栖看了眼身边的两个女官，即便是在七爷的地界，她们也没有一点要退让的意思。不知道她们背后到底是皇帝、皇后还是太后。云栖不想落人口实，又愁着娘娘交代的差事，便直接将食盒递交给了若樱，只身挡在了两个女官面前。她虽与德公公没有说过话，却对他使了眼色。
“两位姑姑辛苦了，一路泥泞难行，鞋袜想必都湿了，请随我来休息片刻，吃些茶点吧！”
“是，请姑姑们随我来，七爷还留了赏呢！”
德公公要身边的小太监引着她们去，可是这两个女官却还是一副丝毫不退让的样子。
“我等奉命伺候着娘娘，凡事事无巨细都要一一向宫中禀告，还烦请两位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那是自然，只不过娘娘让人送来吃食，这自然是一片好心。但就是不知道过了某些人的手，这东西还干不干净了。若是七爷吃了有什么不适，定不是娘娘的过错，而是要怪有些人别有用心了。”
未来还有几个月要共处，云栖自然不想与她们闹得太僵，正思忖着要如何应对，德公公却不客气了。
连若樱都听出了这话里的火药味，可是她平日里能装会演，此时刀光剑影中，倒是一句嘴都不敢说，只敢躲在云栖后面，希望这两个女官没有记恨她们。
“您这说的是哪里话，从来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疑心我们，我们来试菜便是。”
“俗话说得好，审时度势的才是聪明人。两位在深山中莫不是还没收到信？山下驻军已然换人，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七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发落了谁，冤枉了谁，还能比七爷和娘娘不高兴来得重要？不过，也许真有舍身就义的忠仆，用自己的命换一个参奏，倒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德公公本就是跟着七爷从行伍里过来的，平时笑笑还和颜悦色，一冷脸，倒能学上七爷的一两分气势。这狠话一出，两个女官就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不过是一顿饭的事情，怎的就得拿命来赌了。
“两位姑姑，请！”庆东可能是才跑进去跟七爷汇报了消息，此刻出来，还打了个圆场。他一伸手，两个女官迟疑了片刻，还是跟着小太监走了。
云栖自知这里没有自己存在的意义了，便对着庆东和德公公行了礼。
“娘娘有令，还烦请您带若樱姑娘进去。”
“这……”能言善辩的周德源这下犯了难，他一看若樱的装束，便知道舒贵妃的用意。他也不能得罪这位可能是未来主子的人，便压低了声音在云栖耳旁说：“云栖姑娘，七爷不喜这样的事儿。还是您进去吧，若是七爷动了怒，奴才们是有九条命也遭不住啊！”
还来不及疑惑，为何周德源都知道自己的名字，云栖只想着时间不等人，再拖，就是女官们有意放过，这事也是有违规制了。
“德公公，娘娘只是忧心七爷身体，并不做它意。今日已是言官记录在册，若是连这份吃食都不受，七爷明日又如何对皇上交代？还望公公成全！”
周德源看了庆东一眼，不自然地缓声道：“送云栖姑娘去茶房休息，叫永庭端茶点过去。”
庆东瞬间也如惊吓般，还是立马会意去办。
云栖随着小太监进了茶房，接过了一个汤婆子，却是一口热茶都不敢喝，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忧心着殿内的情形。
那三年，许是因为靳繁的日子太过艰难，云栖在照顾他的时候，几乎就没有感受过他有什么脾气。从前也知道别人嘴中的他有些古怪，近两年，也听说了他做事的狠决。一时半会儿，她也知道娘娘给的真是个难差事。
她一时竟腹痛起来，却还因为着在外要守规矩，端正坐着。
“云姑娘，吃些茶点吧！”
“多谢，你就放在那儿吧。”
云栖心中有事，便是头也不抬。可半晌，却像惊醒一般猛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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