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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七爷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他向来是这样的人。说句杀-头的话,这位爷是我最难伺候的主子。即便我服侍了他三四年,他对我依旧是淡淡的,脸上没有过一次笑意。那阴晴不定的性子,我回想起来都怕!”

        风隽怕云栖难过,出来便悄声安慰着。

        云栖有半分惊诧——阴晴不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爷也遭了几年难,说不定性子已经变了呢?”

        风隽好笑地看着她,怕是娘娘身边的人,除了云栖,都没有这样的看法!

        “你以为我刚刚怎么在外面等你的?说起来母子大半年没见,可是一见娘娘,七爷就要摔杯子,你何曾见过做儿子的敢这样对母亲!”

        “……”云栖还想解释点什么,但是又觉得那些记忆中飘渺的事情,此刻是完全没有办法连成线,根本说不出口。

        云栖正被这些想法困扰着,便听见不远处有声音。

        几个太监正推搡着一个缩在一团的人,抢那人的东西。那隐隐的哭声传来,云栖便知道是谁。才想过去制止,却被风隽拉住。

        “你帮得了他一时,又帮不了他一世。咱们就算在娘娘身边得脸,这些太监们面上恭敬,回去还不知道怎么收拾他呢!”

        云栖想了想,终究是没有过去,在他们还没有发现自己之前,回院里了。

        “星移,去叫小润子过来,帮我和风隽姑姑把东西搬回去。”

        星移便去了,带回了一个瘦瘦小小,虽然已经极力擦过眼泪,但依旧眼眶红肿的人。

        他佝偻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出,虽还年幼,但已经学会了老太监们卑躬屈膝那一套。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在这个空档,星移还凑到了云栖跟前,许是才被风隽瞪过,所以是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一直等到云栖的眼神应允了,她才神秘地言语道:

        “姑姑刚刚被单独宣召的时候,若樱很不开心,虽说不敢对着其他人发脾气,但是小润子可就倒霉了。”

        云栖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倒是心里觉得风隽说的话很对。不管星移出自什么样的打算。但是如果真的放任她这样下去,只怕回宫后,她连命都保不住。

        “星移,我告诉过你的,若樱虽说只是娘娘的远亲,但也是娘家人,以后是要成为正儿八经的主子。你如今不把她当一回事,处处与她为敌,今后怕是姑姑也救不了你。”

        “姑姑……我是怕以后若樱针对姑姑……明明七爷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反而对姑姑更加上心。方才赏赐的时候,爷在暗处看了姑姑……”

        “住嘴!”云栖的声音急促,一下子就打断了她。“你这瞎话一说,我可是有九条命都说不清楚了。”

        星移吓得赶紧跪下,她虽不太循规蹈矩,但云栖毕竟是把她带大的人,她不愿云栖如此生气。虽还想不明白她自己说了真话有什么错,可是见云栖羞恼的样子,便只能嘴里喊着:姑姑饶了我!

        云栖也不理她,喊了小润子便走。

        她们走了一半,云栖才放慢脚步,回头看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小润子。他还是躲避着云栖的眼神,但显然,他已经没有那么怕了。

        “胳膊酸了吧,放在一边。”

        小润子很听话地照办了,但这一回,肯定不是因为恐惧。

        “谢姑姑为我寻一刻休息的时候!”

        云栖笑了,他还不算太笨。她便从那堆赏赐中拿出两锭银子,却没有给他。

        “下次若有急用,就放在我这里,不然被抢了去,我也无能为力。”她瞅见了他被掐红的脖颈,只想着这些人为了不被发现,连欺负小润子都是存了心思,不敢在他脸上留任何痕迹,这境遇,可想而知。

        小润子将头几乎都要窝进了怀里,他根本不想把这样的窘迫展现在云栖眼前。

        “怕得罪人而对所有人委曲求全,还不如只迎合一人分化他们。做太监的,若是不能出人头地,以后老了都难以在宫里善终。我会为你在娘娘面前搭桥,你也要争气,既要隐忍,也要有骨气。”

        “奴才受教了,谢姑姑!”小润子拿着东西,一时又不能跪下,直感动得眼泪又要出来,却被云栖不悦的眼神所吓住,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两人才转过一个长廊,便看见必经之路上的雅亭里,有人一袭明黄色的衣裳,长身而立。

        不过十丈的距离,云栖第一反应要折回去,避一避才好。可但凡那人突然转身,她这踪迹便说不过去。

        他如何在这?他又怎么会在这?刚才那些话说得她都有些胆怯,此刻又是如何面对。她一咬牙,还是过去请安的好。

        “我那里还有治冻疮的药,你先从小路过去,让你月影姑姑给你找。”

        小润子还没有察觉到不远处的人,便离开了。

        那人身形颀长,犹如一棵冷冽的寒松,可周身却染上了氤氲的雾气。朦朦胧胧间,十一月的银杏树已经落尽,他踩在还未扫净的银杏叶上,剑眉星目里,都是淡淡的又不失身份的笑意。

        “七爷安好!”她在快靠近他时,脚步拖得很慢。走近才发现,这少年郎,不过是一两年的光景,倒生得如此高大,她才刚刚及肩。

        那人肯定是知道有人来,不然也不会转身转得那么恰到好处。

        云栖并不敢抬头看他,福了身子后,并不想打扰他太久,便是要走。

        “大半年未见,云姑娘竟是没有话与我讲。”

        云栖一听到这话,便愣住了。他这唤的称呼,是她害怕的。

        太后的几个贴身宫女都比他年长几岁,他平日里唤风隽,风隽照顾了他几年,因而是叫“风隽姐姐”;与月影、还有宫里守宫的落柏不相熟,便也只唤名字;唯独是对她,叫什么“云姑娘”……

        也不是没有别人这样喊她,不过是到了七爷这里,他连“本王”都不自称,她只觉得有千般不好、万种不该了。

        “奴婢,奴婢见七爷在思忖,本不该惊扰,但确实是半年未见,因而来请安……”都这么多年了,云栖到底是个不怯事的。

        “说谎。”

        她听见他话语里有低低的笑,不像苛责的样子,才抬了头。

        许是见她真的无话可说,他不可察觉地低了下头,话说得像委屈的孩子。

        “我特地来给你赔罪的。”

        比起不解,云栖更是惊诧。为奴为婢的人,什么时候能让主子给自己赔罪了?

        她连连往后退,福了身子下去,竟是不敢起来。

        “奴婢没有!”

        她退,他便进,也不顾她愿不愿意,伸手就按住她的双肩,将云栖托了起来。

        “我阿姊那里危险,山高水远的,你还是不去的好。”

        云栖不知他今日为何如此,她不习惯这样亲近的距离,想挣扎、想后退,但是又不能动作太大。可看着他异常认真的脸,人在他手里,竟是分毫也动不了。

        “七爷……”

        她无助地唤他,他才将将回神,把她松开。一时间,他竟不知道,放手,却比握紧还难。

        远处传来袅袅炊烟,却不是想象中的味道,而是落叶被烧烬的苦味。

        云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怎么在心中为七爷刚刚的行为做出解释。

        “父皇命林家军攻回皇城的时候,那个味道,你还记得吗?”

        “奴婢记得。”

        那本该是最富丽堂皇的皇城,却因皇帝南巡期间,太子起兵谋反,皇城却变成了贼巢。七爷与她一起受困了三年之久,她一介小小奴婢,本就命苦,倒谈不上再受什么磨难。倒是七爷,从来就是金尊玉贵,因病未去南巡,被他的皇兄折磨得半死不说,怕是尊严也再也捡不回来了。

        林家军攻回皇城的那天,前太子见抵抗无力,一把火烧得百年皇城几乎成了一片废墟。火光冲天,烧焦的味道、血腥的味道、绝望的味道,全部糅杂在一起。即便是此生再也嗅不到一回,却是永生都不会忘记的。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靳繁的声音很轻,但说得分明。他看着她的眼神,异常专注,认真得仿佛这个世界上就剩下这一人、这一景、这此生心间难得的暖。

        云栖没抬头,从来,当奴婢的,就不应该抬头直视自己的主子。不管是对公主、娘娘还是七爷,云栖从来就不是一个多话的,可如今想起了从前的种种,却是不忍心。

        “七爷,该忘的就忘了吧。往事种种都过去了,因祸得福,您有大好的前程呢!”

        瞧着她那张不谙世事的脸,靳繁蓦地笑了,眉头无奈地锁着,一时语塞。

        云栖见他没有话再讲了,便又福了福身子,才要说奴婢告退,靳繁却与她并肩了。

        云栖才发觉,他竟撑起伞来,在亭外候着她。

        她虽看起来是个弱柳扶风的女子,但凡事都是能省则省。寒梨寺这边的雪还不算大,倒没有撑伞的必要。如今,却被人珍视着,那人还是曾经需要自己照顾的。

        可还来不及感动片刻,云栖清醒得自己都害怕。

        “七爷,您的好意奴婢心领了。人多眼杂,奴婢自己回去。”

        她才急急走进雪里,却发现自己身上没有沾染到分毫。回头一看,靳繁跟着自己,一身玄色大氅在雪里格外分明。他生得高大,胳膊也长,撑着伞只顾着她,自己倒落了一头一身的雪。

        “你要是不过来,我可就要被淋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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