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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上前来朕瞧瞧。”

        冯若南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低头缓缓走入殿内,再次行礼。殿内比外面舒适多了,外面毕竟还有雨,虽然不大,但是那种粘腻腻的感觉却让人觉得不舒服。

        “抬起头来。”

        这次连淑贵妃和皇后都忍不住抬头看向说话的皇帝,这不是郑世肆头一次开口,却是头一次这么执着的想看清一个女郎的脸,皇后登时便拉下脸来,想着这等祸水当真不能留,就听自己儿子也就是太子道:“父皇,儿臣觉得冯姑娘很是亲切,将来也定能帮儿子打理好东宫。”

        皇后在心里暗骂了句“跟他爹一样的好色胚子”,急忙开口想打断他,“昊儿,虽是给你选妃,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皇定会给你选一个让你中意的太子妃的。”

        “母后……”太子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有些不情愿的叫了皇后一声,只是皇后不为所动,转过头去问皇帝,“您说是吗,陛下?”

        皇帝当然不会说不是,只淡淡应道,“自然。”他自然知道皇后这话的意思,不光是警告太子,也是警告他,这是给他儿子选妃,不是他。

        又深深看了冯若南一眼,他便挥手让这一批都下去了。

        直到走在与方才同样的青石板路上,冯若南那颗悬着的心才被强行压了下来,无他,她恨。

        领着她们出宫的小太监换了一个,似乎是个不怎么得志的,也不敢对她们这些有可能成为未来主子的人不敬,只顾闷头在前领路,根本不管女郎们在后面的私下交谈和四处打量。冯若南已经感受到好几个人偷偷在看自己了,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滋长的恨意,只能低头往前走,尽量不让别人看出异样。

        雨势愈发大了,众人的脚步都快了起来,等出宫的时候冯若南的衣角和鞋袜还是不免被雨淋湿了。玉树接过她的伞,又忙将帕子递给她,冯若南草草擦了下便上了马车。

        韩氏早便回去了,马车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冯若南一上马车便闭上眼睛,心里不断回放方才见到皇帝时的细节与七年前的那个被火光照亮的夜晚。

        她离那人这么近,仿佛只要再近一点,她就有机会杀了他,不过她忍住了。还不到时候,她劝自己。

        冯若南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郑世肆的时候,那时候他还不是皇帝,在祁州冯宅——她的家里,他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娘亲被烧死无动于衷。可她后来查了当日在冯宅的人,包括当年对冯道宏最衷心的李管家,这些在冯道宏以为自己没有威胁后没有待会京中的人,知道冯道宏给自己娘亲喝过什么,知道郑世肆是谁、对她娘亲做过什么,知道她娘亲为何会选择自焚这种惨烈的方式离开她。

        他们是始作俑者,是帮凶,是她的仇人,她从那以后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天都是为了报仇而活。总有一天,她会让那些人都付出代价,而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不急。

        事实上郑世肆也没有忘记,他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想起冯道宏是谁,是在看到冯若南那张脸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个人曾经将自己的发妻送给了他,这个冯若南,想来便是他二人的女儿了。

        当真是像,他想。

        想着白日见到的那张脸,仿若跟许多年前的那个女人重叠了起来,那个让他食髓知味的人,他曾得到过她,也曾想冒险把她纳入宫里,可惜她性子倒是烈,一把火将自己烧了,也让他心里更痒痒了。

        这么多年来他有了更多的女人,可以说什么花样他都试过了,可惜,不过隔靴搔痒罢了。眼下有了张与那人一模一样的脸,可惜自己却不能动了。想到此处,郑世肆便觉得自己好似心里憋闷了一口气,将那点欲望堵住了,上不去也下不来,就连心里那点痒也被放大了一般。

        “来人,去郦宫。”

        -

        是夜,雨已经停了,声称自己要成蘑菇了的魏十七依旧在那颗树上一动不动,衣服还是湿哒哒的挂在身上,但他只静静地注视着那个江风她们所在的小院,仿佛没有任何不适一般。良久,几辆马车匆匆而来,马车前挂的灯笼不断的来回摇晃,在这暗夜里格外显眼。

        依旧是上回的那个太监领着人而来,只是明显这次很是匆忙,像是临时起意一般,甚至都没人去戏弄那些女郎们了,有行动慢的女郎甚至被侍卫直接拖进了马车里。江风禾也在其中,只是她不似刚被绑来时的愤慨,反而有些惊慌,像是生怕被侍卫碰到一般,自己顺从的上了马车。

        一行人匆匆来又匆匆走,直到那摇摇晃晃的光消失在视线里,魏十七才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子。他学了三声布谷鸟叫,随后鸟一般往归南坊而去。

        不到半晌,又有一个身着黑衣的人灵活的爬到树上,然后代替呆在魏十七方才的位置,一动不动。

        冯家人又是一同用的暮食,此刻席面刚被下人们撤了下去,大家正在议论今日的选秀,时不时的会问冯若南两句,冯若南便会浅笑应答,其余时刻几乎不开口,冯家人也已经习惯了,自顾自的议论着。

        “听闻今日少府监的二女儿,也是蒋大人的侄女今日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呢,连问了好几句话,看样子是有望入主东宫了。”韩氏道。

        范氏听了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个的监工,也就皇后娘娘看得上那仨瓜俩枣的。”

        “姐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人家少府监可是跟您父亲一样是从三品呢,还管着咱们晗朝的铸钱,那可是个肥差,谁听了能不动心。姐姐可不能因为与贵妃娘娘有亲就说皇后娘娘的坏话啊,让旁人听了去可不好。”因着有孕,窦姨娘如今在冯府愈发的得意,连一家子人一起吃饭冯老夫人也不忘带着她。

        右相得了病,范氏要回去看看都被人拦在了门外,因此府上的人待她也不那么殷勤了,这会子窦姨娘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反驳她,她也没像往日那般生气,只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心里盘算着她在自己手中的把柄,想着来日定要她好看。

        冯家人看范氏没有发作,心里愈发肯定右相那边绝对出了大事,也觉得她如今没有了依靠,是该好好学学规矩,因此更是没人开口打圆场。

        冯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又笑着对窦姨娘说叫她好好养胎云云的话,连冯道宏都一块说着,冯道宏也没什么异议,很是耐心的应着冯老夫人的话,其乐融融的倒更像是一家子。

        范氏只在一边冷冷的看着,想着日后冯道宏知道自己被窦姨娘戴了绿帽,连孩子都不是自己的情景,心里就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快感。

        冯道宏面上尽是喜色,他听说今日冯若南也被皇帝注意到了,还被叫上前去了,心中更是得意,便笑着对窦姨娘说,“孩子生出来的时候说不定他的姐姐都已经入了东宫了,届时他便有太子做姐夫了,哈哈,说不定太子殿下还能来参加他的满月礼呢。”

        冯道义淡淡看了自己弟弟一眼,手上轻轻摩挲着茶杯,没说话,倒是其余人听了都很高兴的样子。

        这时,方才出去给冯若南拿披风的玉树回来了,她站到冯若南身后,手轻轻在她身后点了三下。冯若南便装作有些困乏的样子,趁着没人说话的空档起身,说自己实在乏了,想要回去休息了。

        这个时候冯家人自然都依着她,她便领着玉树回了岚湘苑。很快熄了灯,被花园隔绝在外的小院便没人会来了,二人像往常一样换了衣服往归南坊而去。

        马车的车夫便是来找玉树的人,他在路上便说明了情况。下了车,冯若南知道是骊宫那边又有了动静,便叫他带几个人去成国公府悄悄把万槿舟带来,自己则先去见了魏十七。

        又听魏十七将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冯若南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想,只是她并没有深思,见魏十七连衣服都是湿的,忙让人去备热水。

        魏十七拦住了刚来就要忙活的冯若南,说流光已经让人去备了,又说了她几句还算有良心,算他没白疼她云云的话,便被流光找人把他拉走了。当然了,也不算拉,只是叫了两个美貌些的丫头,他便二话没说就乖乖跟着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朝流光吹了个流氓哨。

        那车夫的速度很快,两盏茶的功夫,人便被带到了冯若南面前。

        她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发髻平整、衣着整洁,一见到冯若南才长舒了一口气,急忙告诉她新的消息。

        “我正想找你,你的人就来接我了。观南姑娘,你说的对,我父亲只怕要将我送到骊宫去了。”

        冯若南递给她一杯静心的酸枣仁饮子,“不急,慢慢说。”

        面前这个半面面具的女郎好似永远都是这么的游刃有余,看着她的从容,万槿榆也渐渐恢复平日的镇静,领情的喝了口面前的饮子,口味竟是意料之外的好,只是眼下还是正事要紧,她对冯若南道:“今晚我父亲本是要在家里用暮食的,只是用了一半就有人来找他,好似很急的样子,他便急忙走了,只是这回并没有很晚回来。”

        她顿了顿,似是在斟酌怎么措辞,又继续道:“我虽然已经及笄了,但父亲母亲一直没有要让我独立的意思,我一直都住在母亲的院里。我的三个兄弟早便有了自己的院子,妹妹年纪尚小,也基本是独立的,刚开始我还觉得是我不讨母亲的喜欢,这才会一直被看管,现在看来只怕是他们觉得没必要罢了。”

        万槿榆扯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冷笑,冯若南也没打断她,安静专注的听她诉说。

        “不过这也方便了我,父亲一回来便避开了人找母亲说话,我悄悄跟过去偷听。他说,让母亲明日开始便对外声称我病了,说,辛苦母亲容忍我多时,这两日便会把我送走,说,上头不知怎么了,兴致高的很,到时把我送过去,也不辜负母亲对我的养育之恩。”

        冯若南想起那日在万槿榆身上看到的伤疤,觉得有时候人自欺欺人起来真是可笑极了。冯道宏也好,成国公也好,认为自己是她们的父亲便可以掌控她们的人生了。

        千番算计、百般利用,把她们像个棋子一样摆布来摆布去,最后得了名、谋了利,再施舍给她们一句这都是为了她们好。

        这世上再没比这更可笑的事了吧。

        冯若南一开始的时候也想不明白,便是对仇人也没有这般诛心的了吧,可他们却能对最亲近的人这般,且理所应当。后来冯若南也不去纠结他们的内心了,一是她太忙,实在没这个闲心,二是接触的人越多,见过的世面越广,她也渐渐的体会到人们活着的艰辛,且不论什么样的人,都有其难处,如果没有,那也不过是还没遇到罢了。每个人都很难,她也不是多特殊的一个,除了心里的那点恨意堆积的执念,她这些年活得还算通透,因此她很是感激未央。没有未央,她或许早便与她的娘亲一样死在了七年前的家中,或许也能活下去,但她绝对不会像现在一样,在能够为自己娘亲报仇之余,还能获得权力、尊重与选择权,她甚至有了未央和应辰、魏九、魏十七等他们做家人,真正意义上的家人,而这些,都源自于未央这个人,源于他对外的不择手段外,那颗被紧紧束缚住的赤子之心。

        正因为多年来的共同生活中亲身感受到未央的好,冯若南可以想象在魏家没出事之前他的模样,也因此每每看到他疲累、孤独或是生病受伤的样子时她都无法不痛心。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变的可悲,是右相、是兴元帝,还是造化弄人、命中注定?

        冯若南不知道,但她也愈发心疼未央,尽管他总是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渐渐的,她把未央的仇恨也一起容纳了,她不想再看到自己无能的样子,她希望自己能够有能力承担一些东西,能让未央他们更轻松些,能当再次遇到当年的情况时有所应对,能在之后的日子里像她娘亲从前期望的那般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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