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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春饼(二)


东水门靠近着外城门,初春汴京汇集了天下的学子。因城里房屋租赁价格昂贵,很多手头不宽裕的考生会选择住在外城。

        何珍馐第一茬春饼刚做完,摊前便有好几个学子买饼。

        这家的春饼皮比别家的摊得更薄、更韧,年轻的考生把春饼放入嘴中,便感到春饼皮温柔缱绻地在齿间绽开,新鲜出炉的面皮带着淡淡的麦香,咬破春皮的那一霎清新脆爽的细丝崩裂开来,溅出甘甜的汁液。

        给人一种恍若春天雨后后滋润的感觉,温柔又明媚。春饼里卷着数十种时蔬,一口仿佛吃下了春天的味道,滋味甚鲜美。

        他们吃春饼的表情愉悦,嚼春饼发出清脆的嘎吱声让人食欲大动,路上的行人不觉地被吸引了过去。

        年轻的考生们七嘴八舌地说:“小娘子,你这春饼做得甚好!”

        “小娘子是新来的吗?春饼这么好吃,要是摆了我肯定知道。”

        “你家的蘸料好香呀,给我多加点!”

        他们终于把目光从春饼挪到在摊前的小娘子身上。

        只见她脸上遮掩着一块罩,只露出月牙似的双目、春风细细精裁的娥眉。乌发披至腰间,露出一段玉似的秀颈,肩若削成,体态仪静温柔,虽不见全貌但让人一看便觉得她是个美人。

        此时她的笑眼盈盈,轻易地让人感受到她的快乐。

        年轻的考生感到自己这颗心也跟柳条似的,被春风吹得心旌荡漾。机灵的口舌顿时变得粗苯不堪,红着脸拿了春饼便离开了。

        何珍馐当然开心,赞美声不绝于耳,原来真心的赞美,竟然能让人如此愉悦!

        第一炉春饼皮摊了八十余张,眨眼卖光了。

        今天只有何远夫妻俩陪同女儿来摆摊。因为做吃食生意清淡,平时只有夫妻俩在摆摊,其余人干别的活计挣钱。

        何父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好的生意了,一时之间竟傻住了。他的心脏咚咚地跳得厉害,热得发烫。

        二娘眨眼之间竟挣到了他们一整天都挣不到的钱!

        何母田秀珍大喜过望,兴奋得几欲晕厥:“我说没错吧,这天气就爱吃春饼!”

        刚过完年,大家吃腻了厚重油腻的大菜,清新爽口的春饼来得正好。

        摊前的客人渐多,何珍馐来不及喘口气,赶紧操起刀切素菜。何父帮着摊饼,何母给新出炉的春饼包装。他们准备得匆忙,来不及去纸铺专门定制。只买了大张的油纸,边裁边包。

        田秀珍一边收钱、一边裁油纸,身兼两项活的她忙得手都几欲抽筋了。

        饶是这样也跟不上卖春饼的速度,田秀珍恨不得一人掰成三个用。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她心头却乐得跟喝了甜水似的,嘴巴笑得都要裂到耳根了。忙成陀螺的夫妻俩回头一看,女儿竟然还在慢慢吞吞地切菜。

        何父和何母异口同声地说:“二娘,动作快点!”

        “二娘,别让客人久等了!”

        行吧行吧,何珍馐揉揉酸痛的手腕,不得不加快速度。

        很多客人都被这不起眼的小摊子惊住了,这家摊子的春饼不仅面皮劲道绵软,素菜味美,连配送的酱料都鲜得齿颊留香,让人直吮拇指,吃了一份还想再吃一份。

        不起眼的外城口小摊渐渐地排起长龙,前边的客人只要当场吃过春饼的,都会选择多打包几份带回去。

        何珍馐第一次摆摊,经验浅,一茬茬的春饼出炉,几巡下来没想到一桶面皮浆竟然就见底了。何父何母惋惜得连连直叹气,恨不得回家再做一桶出来。可是日头已高、做好再回来恐怕已经是午后了。

        何珍馐抱歉地挨个跟排队的客人说:“春饼卖光啦,客人们明天再来吧!”

        何父看着排队的长龙慢慢散去,心痛得窒息。何母安慰道:“没事没事,明天咱们准备充足再来。”

        哪里有这么容易……

        不做餐饮不明白里边的门门道道。今日他们的春饼卖得很好,明日说不定有好几家店效仿他们卖春饼。春饼并不是技术含量很高的东西,一张饼皮卷着蔬菜不要太好模仿。附近几个朝食铺子的老板来买了春饼,他都看在眼里。

        明天再来生意恐怕就没有这么好了,何父难受得恨不得捶自己一拳。

        ……

        一辆纹饰低调的马车从东水门进城,猛地打了个急停。

        马车里忽而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怎么回事?”

        车夫和侍从眼里俱是闪过一丝惊惧,车夫脸色惨白,立即跪在地上噔噔磕头,“主子饶命!前边早市有个卖春饼的摊子,行人堵在了路上。”

        谁料马车里的贵人没有发怒,只是说:“去买一份饼回来。”

        车夫汗流如浆,如释重负地滚下马车前去买饼。

        何珍馐最后一份春饼被一个插队的客人强行要走了。只见来人身着罗衣,绣着某大族的徽记,看行头和派场像是贵人府上的随从。

        “啪”的一下,一枚银子啪地被扔在摊面。

        没了春饼的客人也不敢争抢,客气地让何珍馐把春饼给那贵人的随从。皇城脚下的百姓这点眼见力还是有的,不与贵人争高低。

        何父跟何母两人看见那滚在摊子上的银子,眼里顿时绽出炙热的光。何父连忙表示要把自家吃的春饼送给贵人。要不是何珍馐拦着,她私底下留的早餐就没了!

        早上十点不到,何珍馐遗憾地收摊了。三个人俱是累得如软泥般瘫在摊前,休息了几刻钟。何珍馐忙了一早上,这才有空吃上自己做的春饼。

        她尝了一口,眼里划过惊艳,春饼远超出自己的预料,假若是她自己也会忍不住掏钱买一份。看来这系统还挺有几分本事。

        何珍馐决定好好苦练功夫,争取达到菜谱要求的水准,挣钱还债!

        一家三口收拾完后推着小摊打道回府。

        因为贵人的那枚银子,何父何母心头的遗憾彻底被冲淡了,一路推着摊车满脸如沐春风。沉甸甸的钱袋子勒在何父身上,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回到家后,他们关上门第一件事就是把铜板倒出来。

        铜板相撞发出悦耳的哗哗声,世间再也没有比它更美妙的声音了。

        何父何母快速地清点着铜板,面面相觑,最后齐齐颤声道:“六百……三十六铜板!”

        加上贵人赏的那二两银子,他们今天一共挣了两千六百零三钱。

        何父快速地算着,买蔬菜一共三十文,面粉酱料等等材料不过五文,炉子所费的煤球少得忽略不计。扣除这些成本他们今天净挣两千六百文,这卖春饼简直是一本万利!

        原来不是他们带少了面浆,而是他们的生意太火爆了!

        他们把这件事告诉了老人,祖父何明和奶奶刘氏都大喜过望,何明感慨地说:“二娘有老祖宗的风范,我何家有望了。”

        何珍馐赶紧说:“阿翁,咱们这段时间也累了,要不买块豚肉回来庆祝一下?”

        天知道她馋肉馋得有多厉害,黎朝人爱素食,何珍馐却独爱肉,一天没有肉都活不下去。算算日子,原主一家恐怕半个月都不知肉味了。

        何父第一个反对,他严厉地说:“二娘,咱们的欠债还未还清!”

        田秀珍想到这个双眼就止不住泪,连今日赚到钱的喜悦都冲淡不去卖身的阴霾。她连连点头,“是啊,咱们的身契还抵在银庄,还不清债咱全都要当牛做马。”

        正想答应孙女的翁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叹着气扭头回屋子。

        何珍馐顿觉头疼,连吃豚肉都不敢提了。

        一月挣够一百两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今天有二两银子是打赏挣来的,明日未必还有这种幸事。倘若接下来每天只挣五六百文,她直接和何家人狗带算了。

        何珍馐喝了口水,便不停蹄地练习起了刀工,她把今天没卖完的蔬菜都切了,练得胳膊都酸了才停下来歇息。她展开个人界面看了一眼。

        ◆

        宿主:何珍馐

        年龄:16岁

        天赋:无

        美食图谱-:春盘、一块碎片

        技能:【初级刀工】【初级面点师】

        人气:524(距下次升级还差476)

        卡牌:无

        等级:【厨房白丁】

        ◆

        何珍馐发现今天顾客的满意度,总共卖出637个春饼换来了524个真心的赞美。很多客人一口气买了几个春饼,说明吃了饼的人基本都说好。她开始期待起下次升级会发生的事情。

        何珍馐把【春盘】取出来欣赏,发现美食图谱里多了一块碎片,心下一喜,这是什么时候掉落的?

        然而她一翻开背面,要用500人气兑换,今天的人气值刚刚刚好够用。

        何珍馐毫不犹豫地拿人气值兑了这张碎片,金光闪闪的碎片缓缓合成,它合成了她最爱的一种食物之一——灌汤包。

        【“蒸熟则汤融而不泄,扬州茶肆多以此擅长——清,林兰痴”,恭喜亲爱的解锁灌汤包。】

        精致的灌汤包图谱落入她的手中,何珍馐欣赏着图谱的灌汤包:肥呼呼洁白如瓷的汤包氤氲着水汽,皮薄肉厚,汁水丰沛,每一道褶子精致得宛如菊花。

        【灌汤包的前身是北宋的“王楼山洞梅花包子”,因馒头里肉馅含鲜美的浆,称之为肉浆馒头。相传有一诗人吃到它,惊为天人,挥笔给这家店写了“天下第一点心馆”。

        灌汤包问世是在元末明初,常遇春将军攻城时肩扛万斤闸,又累又渴,既想吃包子、也想喝汤,于是小兵把汤灌进包子里喂给将军吃。吃饱了的常将军恢复力气,连夜把敌城破了,灌汤包由此风靡民间。】

        何珍馐开始研究灌汤包的菜谱,发现这个菜谱真绝妙,制法比现代做法竟要妙上三分。难道这就是失传已久的秘方?

        何珍馐如痴如醉地研究起来。

        何父站在厨房外,看着女儿不知疲倦地练习基本功,心头苦涩不已。

        他和妻子商量:“二娘今天也辛苦了,银子是她带咱们挣来的,她想吃就买点回来吧,咱们家好久没吃豚肉了……是我没有本事,拖累了孩儿们。”

        田秀珍不忍见孩子失望,正想偷偷拿十文钱去买肉,何父的意见正中下怀。

        傍晚,何家人收了工陆陆续续回到家中。

        何父喜滋滋地在大家面前宣布,今日何记小摊挣了两千六百文。

        何家人俱是浑身一震,一个喝着水的差点被呛到,另一个踉跄一下险些摔了个狗吃屎,所有人惊诧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二娘真……了不得呀!”

        “大哥,你捏捏我的肉,我刚刚莫不是在做梦吧?两千六百文是真的吗?”

        何父毫不客气地猛掐一把弟弟,换来了弟弟一声哀嚎。两千六百文……是真的!

        何家的二爷何近感到视线逐渐模糊,眼泪竟不争气地掉下来了。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赶紧佯作眼睛进了沙子,忙擦了擦眼睛。

        他笑着说:“看来咱们真有希望还债了。大哥,你们的摊子能忙得过来吗,不忙的时候我和莲娘都可以去帮帮忙。”

        “二娘呢,二娘在哪?”大家齐齐问道。

        ……

        厨房。

        刚刚研究完灌汤包的何珍馐,惊讶地发现田秀珍竟然买了猪肉回来!

        原来天底下的家长都是嘴硬心软这一款的,说好了不买,扭头又悄悄地买了回来。

        平平无奇的猪肉在田秀珍手中,仿佛变成了绝世珍宝,勾得何珍馐技痒,想试一试刚得来的失传菜谱。

        她想着图谱中灌汤包绝妙的滋味,口水不争气地流出来。

        豚肉只有一斤,何家十一口人分食,平均到每人头上分不到几块肉。何珍馐立马决定拿它做小灌汤包。

        猪肉皮肉分离,肉的部分洗净去祛腥味,各色调料切成细末腌制。猪肉皮刮净,下大料大火炖煮,熬出猪皮中的胶质,用冰水冷却胶质直至凝固。

        熬猪皮等待的时间里,何珍馐开始揉面做灌汤包面皮。

        何家人来到厨房的时候,还未见到人、先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口中的涎水不住地分泌。何珍馐把蒸包子的笼子掀开,拉出一屉热乎乎、白胖胖的包子。

        好香!他们从没见过香味如此浓郁的包子!

        灌汤包的香气俘获了何家众人。

        何家人本是来厨房找何珍馐,不料却撞见了她做好了包子。

        大伙顿时把收入抛到了脑后,争先恐后地抢起了包子,以前还懂得长辈兄弟姐妹之间互相谦让,但人人都有份的东西,让个啥?先吃上包子才是正事!

        何嘉仁率先啃上了灌汤包,那汤包皮薄馅厚,轻轻咬一口,包子噗地溅出热烫的汁水。

        不知是谁“啊”地哀嚎一声,汁水猝不及防地从手臂流到手肘处——原来被烫到的那人是何嘉信,他呼呼地吸着气,顺着手臂一路往手肘舔了下去。

        好鲜!鲜得人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吞下去!大家吃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手里的包子已经被吃干净了,这才如梦初醒,傻了眼。

        个个都跟猪八戒吞人参果似的,哪里懂得要细细品尝。可是一斤豚肉就这么多,包子吃完了就没了。最后大伙发现笼子里还剩一个灌汤包。

        何父连忙说:“爹,你牙口不好,儿子替你尝尝味道。”

        另一个说道:“翁翁,老人家夜里易积食。孩儿孝敬您,就让我帮您分担这个烦恼吧!”

        “阿娘,你说不爱豚肉、一向嫌它腥臭,孩儿帮您解决这腥臭无比的豚肉包吧!”

        何珍馐差点笑岔气,问:“至于吗,不就一个包子?”

        全家人齐齐看向她,异口同声地坚决说:“至于!”

        何家人又展开一番“你推我让”的争抢。

        何珍馐见大家争辩不出个所以然来,伸手把那个包子拿了,小口小口地吃着灌汤包,吃得那叫一个满足。

        她那幅促狭样拉满了一家人的仇恨,剩余十双眼睛忿忿不平看着她吃包子。

        田秀珍舔了舔唇,犹豫道:“要不……要不我再去买块豚肉?”

        她心下大为遗憾,谁能想到二娘子的灌汤包做的竟如此好,早知如此她就多买一斤豚肉了。

        做一次灌汤包得耗费一下午时间,现在才买,晚了!

        何珍馐笑眯眯地地告诉他们:“阿娘不必买,今天是吃不上包子了。我打算明天在朝食摊卖灌汤包。辛苦爹爹和阿兄明日起早些,采购新鲜豚肉三十斤,虾皮也买上一斤,当然鲜虾更佳。”

        ……

        镇北国公府。

        谢肃北尝了尝春饼,春饼确实有几分春意,难怪能把东水门街堵了。但它和府中的厨子比起来,却算不得什么。

        最近谢肃北夜间频频起夜,头疼剧烈,脾气愈发暴躁诡谲。坊间有传闻,大相国寺的高僧曾断言镇北侯杀戮太重,乃是命薄之相。谢肃北要是日日失眠下去,恐怕真的要应了这卦象。

        这一夜,谢肃北没有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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