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两个人站在原地，一时无言。
傍晚的阴云慢慢聚集，狂风乱卷。
衍辰被突如其来的疾风迷了眼睛，他先开口：“你确定是这串钥匙吗，会不会拿错了。”
福音紧紧盯着手里钥匙，刘海被吹得乱舞，她摇头：“绝不可能。”
俩人一齐抬头，望着这座被乌云笼罩的古堡，它毫无生气地埋在群山之间，死寂又萧条。
很难把生命和它联系在一起。
衍辰一手挡风，说：“要不然你叫一声？让他下来开门。看这天气，马上就要下雨了。咱们得搞快点。”
衍辰说的有道理，她从来没有这样尝试过，长青因为没有钥匙出不来家门也只是她的推测，当务之急，她必须把长青的东西还给他。
周围的树木被狂风吹得摇头晃脑，簌簌作响，不少被风刮下的树叶在福音眼前乱晃，她清了清嗓子，朝着古堡大喊了一声：
“莫长青——”
声音好像被风吞没，一点回响也没有，古堡依然保持着安静的姿态，无人应答。
福音猝不及防被沙砾呛到嗓子，咳了半天，她再次扒着铁栏杆喊了一句：“莫长青，是我，林福音！”
依旧无人应答。
福音忽然想起，莫长青曾警告过她不许大呼小叫。
可是，她望着那座陈旧又寂寥的古堡，莫长青听到的话，也应该会回应她，为什么莫长青没有说话？
衍辰已经感受到雨点子打到脸上，他拉起林福音往回走，“下雨了，咱们还是先走吧，下次再来。”
福音没有挣扎，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建筑，然后跟着衍辰一起离开了这里。
路上，她紧握着手里的钥匙，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无数次都能打开的门，为什么今天不能打开？
如果换了锁，是谁换的，是莫长青吗？
快到家的时候，大雨淋面直下，俩人狼狈地逃回了家，身上沾了不少泥土、碎叶。
福音趁陈慈还在厨房烧菜，悄悄溜去迅速洗了个澡。
窗外的大雨下得轰轰烈烈，伴随着电闪雷鸣。
福音想，这时候的石头桥应该被河水彻彻底底淹了吧。
她抬头，今天怎么不见长音的踪影？福音瞬间心焦起来，那么大的雨，这只笨鸟出去干嘛？
她叹了口气，只能在心中祈祷雨停了长音能够相安无事地回来。
福音平了平心神，把那串钥匙重新放回抽屉，也许莫长青在睡觉，没听到她在喊他，算了，她过些天再去，今天也真是触了霉头才会碰上那么大的雨。
第二天，福音照常来到学校，衍辰却请了病假，她没想到他那家伙体弱成这样，淋了三十秒不到的雨就开始发烧了。
前桌管菲菲来得很早，她转过身，大眼睛眨呀眨，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她拿着一本厚厚的本子，有些羞涩地开口：“其实，我平常会写一点小说。”
福音睁大眼睛，还没见过身边有写小说的人，六年级那会儿倒是听说过别的班有女生在写小说，霸道少爷和候补甜心什么的，她好奇地问：“言情小说？”
“姑且也算，但我不怎么看言情小说，不过确实有感情线。”
管菲菲用手指绕了绕腮边的头发，说话时脸颊微微发红。
福音更兴奋了，把脸往前凑近了一点，“那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当然！”管菲菲立马压住声音，她把本子递上前，很腼腆地说，“我很乐意给你看，这是我从四年级开始构思的，你是我的第一个读者。”
“我也很乐意当你的第一个读者。”福音虔诚地接过本子，厚厚的一本，应该是小卖部五块钱一本的豪华笔记本，封面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确可以印证是四年级开始的。
福音礼貌地通知了一句：“那我现在就打开看看。”
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是管菲菲用水彩笔在空白页画的封面以及书名。
上面写着：雨季·小镇
“画得真好，不过为什么要叫‘雨季·小镇’呢？”
管菲菲好像已经做好了回答她这个问题的准备，于是语调激动、急速地答：“我是想写一本悬疑推理的小说，所以用了咱们这个小镇为原型，‘雨季’是因为小说中最大的案件发生在雨季。”
福音点点头，又言：“我最喜欢悬疑小说了。”
“那太好了。”
福音紧接着翻开第二页，开头就是“那一天，洛奇小镇的河中浮出了一具尸体”
管菲菲似乎预料到她看到哪里了，于是立马开始了场外解说：“开头这桩案子，其实也是借用了咱们小镇上发生过的事。”
怕福音不清楚，她做起科普，随后压低声音，像讲午夜故事一样神秘兮兮又诡异地说：“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在小学，大概是我们上四五年级的时候，有一个小孩神秘失踪，后面发现是在河里淹死的。”
这熟悉感，福音当下回答：“周小易？”
管菲菲睁大双眼，“你知道。”
福音点头，内心五味杂陈：“他是我的同桌。”
“天呐。”管菲菲捂住嘴巴，没想到眼前坐着的是“当事人”之一，为了不显得自己那么不道德，她摁下自己的求知欲，继续说：“这件事，就是我灵感的主要来源。”
上课铃随后响起，福音合上笔记本，“我可以带回去看吗，我会认真看的。”
“当然可以！”
课间，因为上次作文课交上去的所有作文里就属管菲菲和福音还有衍辰的作文写得最好，罗素丽打算把他们三人的作文修改后张贴到外面的展示栏上，因此一下课就把三人叫到了办公室。
“衍辰呢？”
罗素丽拿着保温瓶，不紧不慢地到了一杯水。
福音回答：“他生病请假了，老师。”
“哦，我差点忘了。”罗素丽顿了一下，这才举起水杯开始喝。
她先把管菲菲叫到了面前，拿着红笔认真勾画出她需要二次修改的句子和词语，福音站在旁边静静地听。
听着听着，她有些出神，目光开始在办公室里乱瞟，从每个老师脸上一一掠过后又回到了罗素丽身上。
老师今天穿了一件卫衣外套，看着好热。
不过尽管穿得如此保暖，罗素丽老师依然很好看。
仔细听，她说话带着一点鼻音，福音在心中点头，原来罗素丽老师感冒了。
无意一瞥，福音在老师的外套帽子里发现了一片树叶，她小心翼翼地替老师取出，叶面湿漉漉的，她坏坏地想，难道老师昨晚去偷摘枇杷了吗。
似乎感受到背后的动作，罗素丽回过头，福音冲她一笑，“老师，你帽子里有树叶。”
罗素丽老师放下红笔用手往后捣了捣帽子，动作有点急，福音马上说：“没事，已经被我拿掉了。”
罗素丽这才停下动作，她对着福音微微一笑：“谢谢你啊，福音，刚好，轮到我给你讲了。”
福音兴致勃勃地拿着自己的作文放在她面前，凑近罗素丽，她身上总有那股好闻的味道，不过今天稍有不同，香味中混杂着一点雨水的潮湿气。
尽管如此，嗅着也十分温柔。
等到衍辰病好了，他主动向福音提出了要再去一次莫长青家。
福音想不到一个发烧给他烧出了坚持不懈的精神，她半开玩笑地说：“你这身体扛得住吗，别半路晕倒了，我可背不动你，到时候放你在森林里，被野兽吃掉。”
这句话没吓住他，衍辰目光坚定，“我是信奉科学的人，我不相信什么王子，但你都去了那么多次，那么肯定证明他一定存在，我必须要亲眼看一看才甘心。”
衍辰的执念打动了福音，她正好也要再去试试那两把钥匙，如果真的开不了门，那简直是不能接受的、对她而言毁天灭地的噩耗了。
于是两人再做计划，到了下周二，也就是莫长青规定能够来的日子，他们再次踏上了去莫长青家的路。
这次衍辰背了一个大包，里面塞满了各种食物，各种药，还有驱蚊药水。
福音边走边笑他这番阵仗：“你是来野外求生的吧。”
“万一，搞不好被困在这里，咱们还能撑到救援人员来。”
衍辰模样认真，似乎真的做好了被困的准备。
其实他还在包里藏了一把水果刀，但是他没有告诉福音。
衍辰想了一宿，一宿难眠。他想清楚了，住在这种山里的绝不可能是什么王子，有可能的只是精神失常的疯子、野人、还有逃犯。
衍辰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少女还在无所畏惧地往前走，他深知自己的使命，他得保护好福音，因为最坏的情况就是遇到逃犯。
在衍辰还沉浸在自我牺牲的伟大幻想中时，福音已经提前一步到达了后门处。
她掏出钥匙，重复了每次来都会做的开锁动作。
但这次，依旧失败。
福音慌了，一时间六神无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她以后岂不是见不到莫长青了？
衍辰谨慎地四处探看，小心翼翼地来到福音身边，见她快哭的模样，问：“还是开不了？”
福音哭丧着脸点头。
“你确定他就住在这里面吗？”
福音又使劲点头。
衍辰扒着栏杆往里看，里面像是一个庭院，看上去没有被完全废弃，因为很干净。
他看到一扇木门，门半敞。
“里面那扇门没有锁。”衍辰说。
“那我们只要搞定外面这扇门，就可以进去了。”
衍辰松开栏杆，拍了拍手上的锈渣，“目前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
福音抬头，丈量了一下围墙的高度，她又回头，打量了一下衍辰。
“衍辰，你多高？”
衍辰不明所以，“一米六。”
她一米五八，俩人加在一起怎么样也能够到这堵墙了。
福音决定下来，于是跟衍辰说：“衍辰，你驮着我，让我翻墙进去，我进去之后再帮你开大门。”
是个主意。衍辰脱下沉重的背包，走到墙根处弯下腰，“上来吧！”
靠衍辰撑着，福音终于爬上了墙顶，她看了眼脚下的高度，心一横咬着牙跳下去。
着地的瞬间脚底麻了一片。
福音管不了那么多，强忍着痛来到铁门前，她拨开插芯门锁，用力往内拉，铁门终于开启。
衍辰已经背好包，俩人对上眼神，然后一起通过了那扇未关的小门。
衍辰来过一次，对这里不算太陌生，他这次没有问东问西，而是十分小心谨慎地打量着古堡内部，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警惕。
“他好像是住在最顶上？”
“嗯。”
福音点头，“等一下你先不要那么着急地出现，我先跟他说一声，免得他不开心。”
衍辰开始紧张了，福音那句“免得他不开心”让他意识到等下面对的极有可能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到了四楼，福音给他打了个手势，“你就站在这里，等会儿我让你进来你再进来。”
衍辰点头。
福音弓身来到门口，发现长青的门罕见地关上了，她握住门把拧了拧，打不开。
门内隐约有人声。
福音把耳朵贴上前，
是莫长青的声音。
听上去又痛苦又虚弱。
福音急了，向衍辰求助：“衍辰，你过来，门打不开了。”
衍辰立马赶到她身边，伸手拧了拧门把，同样拧不动。
“他怎么了？”
衍辰听到里面有人在痛苦地呻//吟。
“他生病了，我们得赶紧把门打开，”福音急切地说完，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我们把门撞开吧？”
衍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可以试试。”
俩人合力撞门，可能是衍辰背上的包太过沉重，撞到第三次，门猛地被破开。
“长青！”
福音看见长青仰面躺在床上，痛苦地喘息，脸都涨成了紫红色，她快步跑上前，不知道莫长青究竟怎么了。
“药”
他的嗓子眼挤出破碎的字眼，福音听见了，忽然想起四年级见长青时的景象，她立马动身在屋里翻找。
这是衍辰第一次见福音嘴里所说的“王子”，他震惊得说不出话，看见那个“王子”痛苦得在床上挣扎，看上去像个孱弱的病人。
“你在找什么？”
福音终于在梳妆台底下找到了那瓶气雾剂，她飞快地冲到莫长青面前，递到他嘴边。
莫长青一把抢过，力度大得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反应过来后，福音手上已经浮现出红红的印子。
但她现在并不关心这个，她想起莫长青说的，他是个普通人，会老，会死。此刻莫长青的模样和快死的人没有什么差别，她不想让莫长青死。
莫长青翻过身，大口大口地用力吸，他的脊背弓起，跟着大幅度伏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长青终于慢慢地冷静下来。
衍辰站在门口，已经看傻了眼。
福音担忧地望着劫后余生的莫长青，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
她眼尖地发现莫长青从衣袖里裸露出来的双腕有紫红的伤痕，一只还在往外滲血。
福音回过头，喊：“衍辰，你带碘伏和纱布了还有棉签了吗？“
衍辰怔了一下，马上脱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了碘伏纱布和棉签，双手拿着递了上去。
福音用沾了碘伏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涂着莫长青的伤口，他也没有喊疼，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了，冷静下来后便静得像一只猫。
福音不知道莫长青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但知道有股难以名状的悲伤直往心口涌，她忍不住掉下两滴眼泪，包纱布的手也在止不住地抖。
泪眼朦胧之际，她正在包扎的莫长青的那只手忽然缓慢抬起，轻轻地擦掉了她腮边的眼泪。
福音用手背抹干了泪，看见莫长青正凝视着她。
“别哭。”
他在说话，却没有声音，只能听见微弱的气声。
福音瘪瘪嘴，带着哭腔问：“你怎么了嘛，怎么搞成这样。”
“我没事，死不了。”
福音捶了他一拳，力度很轻，“要不我们来得及时，死不死还不知道呢。”
莫长青艰难地从床上撑起身子，勉强坐稳，这才看到福音带来的另一个伙伴。
衍辰站在原地，被莫长青看着有些手足无措。
他明白福音为什么会叫他王子了，极大的可能不是因为身份，而是他的长相。
即使他现在生着病，面容依然是无法挑剔的完美。
莫长青靠在墙根上，脸色是死一般的苍白，他把目光从衍辰身上转移到福音身上，“你带他来的？”
完了，刚才太着急一个没注意把衍辰叫过来了。福音心中暗道不妙，这回莫长青怎么着也要生她的气了。
她尽力解释：“莫长青，其实”
没想到莫长青完全不听她解释，他看上去并不生气，似乎还在思索什么，福音又听见莫长青问：“你怎么带他进来的？”
说到这个，福音终于记起来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交给莫长青。
“对不起啊莫长青，之前我是因为偷拿了你家的钥匙才能进来的，不是因为什么狗洞。”
她咽了咽口水，保持认错姿态继续说：“前几天我想来还你家的钥匙，但是你家大门锁了，又刚好下雨，我就回家了。他是我的邻居，叫衍辰，他是个好人，他不会把你的事到处乱说的。”
“因为你家大门锁了，我进不来，才让衍辰一起来的。对不起，长青，这个钥匙还给你。”
她晕乎乎地说了一大堆，把钥匙放进莫长青的手心。
莫长青始终没有说话，他看着掌心的钥匙，闭上眼，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半晌，他重新睁开眼睛。
福音小心翼翼地问：“莫长青，你可以原谅我吗，如果你能原谅我的话，我下次还可以再来你家吗？”
莫长青对上她企盼的双眼，他眼中的情绪很乱，福音读不懂。
但她却听到莫长青说：
“林福音，我不原谅你，你以后不许再来这里，永远不要让我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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