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原州初识（九）
谢了春上前几步走到那两个小男孩面前蹲下与他们视线平齐，试图搭话。
“你好，请问你们手中这本拳法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似乎是被她吓了一跳，较大的那个男孩抓着弟弟的手腕后退半步，警惕的黑眸牢牢盯着她的脸庞，那本拳法也被他的手指紧紧抓着。
谢了春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嗓音温柔，“姐姐只是借来看看，不会损坏的。”
只见那男孩视线游移不定，终于咬住下唇下定决心，缓缓抬起抓着拳法的手，谢了春也赶忙伸手要去接。
突然那书照她面门扔了过来，两个小男孩也趁此机会转身就跑，一溜烟冲入不远处的茶馆中。
但是谢了春更早地做出反应，她微微偏头，白皙的手掌挡在面前像是在遮挡刺目耀眼的阳光，随后那书本稳稳固定在她的掌心。
虽然成功拿到了书，但是谢了春却环抱双臂，整个人泄了气一般放松地蹲在原处不动。
季梧想了想，也走过去在她对面蹲住。只是他正面着太阳，被炫目的日光晒得眼晕，悄无声息地将身体挪后一尺，藏于墙荫下。
谢了春犹豫片刻，也随着他挪至阴凉处。两人鸭子一般的步伐，和如出一辙的蹲踞姿势使得季梧失笑。
“我们像不像两只菌子？”
“比不得菌子招人喜爱，”谢了春摇摇头，比了比两人所着颜色相近的墨绿色衣衫，给出另一个答案，“苔藓。”
比作在阴冷环境中成长，见不得光的，应当被铲除的存在，季梧就知道她心中难免不平，这样被嫌恶的境况定然也是首次遭遇。
“他们只是对生人太有戒心了些，”季梧试着安慰她，“这并非你的错，小孩子自然也会受到城中风气影响。”
谢了春空出一只手捂住自己半边脸颊，开口时字句糖丝般粘连着，声音略含混不清，落在季梧耳中尤显可爱。
“我娘说我小时候脸圆，又很爱笑，一笑就会有人来捏我脸，捏得痛就会哭，渐渐地就不爱笑了。”
“不过会在讨好人的时候笑得很甜，例如犯错的时候，可以借此逃避惩罚。”谢了春轻叹口气，“但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讨厌到用东西砸脸。”
季梧偏头看向她，她的眉眼生得极动人，一颦一蹙间即可流露百般情绪，或喜或嗔，或怨或怒。
自昨日相识以来，谢了春的确没有表露出太明显的神情波动，哪怕是现在，她整个人行为动作和说话声音都可爱极了，白皙面庞上比常人更深邃的五官更多带来的是冷艳感。
但她有一颗真正柔软宽容的心，短暂的负面消极情绪不会真正地伤害她，季梧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只见谢了春冲他晃了晃手中的书。
“不能做言而无信的大人，还是赶紧看完就还给两个小朋友吧。”
“不知哪里与你记忆中不同？”
季梧问完，又突然想到另一点，惊喜道：“谢姑娘你当年只是无意中翻阅过便记住内容，莫非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这称不得是过目不忘，”谢了春当即否认道，“只是因为我并没有读过太多功法秘籍，所以才会对那寥寥数本印象深刻。”
说话时她手中翻页不停，一目十行地浏览其中内容。
“找到了，是这里。”
“竟不止那一处，”纤细的手指轻点某几处，谢了春一眼看出其中关键，“这几处行气穴位有误，这般行气较劳累胳膊，但不至于致使练功者受伤。”
季梧自她手中接过书籍，但他关注的并非谢了春所指出的行气路径有误，他的注意力更多落在书籍本身上。
他的视线扫过字迹边缘洇染的墨痕，便得出结论，“这本拳法并非官印，应是民间规模较小的印坊以普通木活字或雕版私印，在翻印过程中工匠若是出错，或许无人勘误。”
他也留意到，许多页劣质泛黄的纸张上因反复翻读留下的痕迹，“他们读得很认真，基础武技广为流传的初衷就是为难寻名师的普罗大众提供一点可能。”
“但可惜的是民间私印的质量难以监管，也无法监管，且仅凭价格低廉这一项就会成为许多人的选择。”
谢了春突然想起，在陇右道好像并没有很小的不出名印坊，她直觉这点很特殊。正要开口询问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奇怪的声响。
她抬起头，发现那是不合脚的鞋走动时拖拉着摩擦地面的声音。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穿着一双不合脚的露趾的鞋子，慢慢吞吞地接近墙角，最终远远停在他们面前，怯生生地开口唤两人。
“公子，小姐……”
说话时女孩始终低着头，她的声音细若蚊喃，微微发颤，“可否……将那本书给我？”
“这本拳法属于刚才在这里的那两个小男孩，喏，就是茶馆那家的。”谢了春婉拒道，“稍后是要还给他们的，所以抱歉啊，不可以给你。”
听她这么说，小女孩期期艾艾的目光短暂地与二人相视，又很快低下去。
“他们……是我兄弟。”
“亲兄弟吗？”
见女孩点头，谢了春不由得陷入沉默。
刚才一大一小两个男孩身上穿的衣服虽然粗糙普通，但至少合身干净，两人身高面色看着也健康。但是眼前小女孩衣物不合身不说，头发干枯得像是一把杂草，手脚也是过分地瘦弱伶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去看看吧。”
季梧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站直身体后，向谢了春伸出一只手要拉她起来。她也没有拒绝这份好意，极轻巧地借力，季梧只短暂地察觉到那轻软温暖的触感后便手中一空。
谢了春一直背负在身后的长刀在她坐着的时候金属卡扣略有松动，随她起身的动作向下滑落，长刀坠于腰侧，收回的那只手顺势稳住刀柄。
小女孩早已胆怯地退去茶馆的方向数步，见谢了春和季梧越过她向茶馆走去后她犹豫了片刻，也踢踏着鞋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个男孩原本正在大堂门口玩耍，旋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
“爹！娘！妖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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