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交易
“134号患者请到一号窗口取药。”
哀嚎的病患，焦急的家属，匆忙的医生，刺鼻的消毒水味，明亮的白色地砖，时宁走的很快，可他却感受得很清楚。
住院部，时宁放缓了脚步，走到一间病房外，透过门上的小窗户，时宁紧张的望了进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床边是他看不懂的仪器，绿色的生命线正在微弱地跳动着。
推开门进去，时宁走到老人身边，老人似乎已经睡着了，手中握着还在发亮的手机。
“小宁，婆婆没事，你不用来。”这条信息还没有发出去。
时宁删掉信息，轻轻放下手机，老人眉间紧皱似乎睡得并不安详，旁边的床位传来病人与家属的闲聊声，他们似乎是在谈起好笑的事儿，捂着嘴巴笑弯了眉眼。
时宁伸手帮老人理顺杂乱无章的白发，靠在床边看着点滴一滴滴落下，这一坐就是一下午。
“小伙子，你是冯婆婆的孙子吧？”刚才与人谈话的中年妇女问道。
时宁微微一怔，他现在才知道老人姓冯‘婆婆有说过吗，还是我没问过？’
“小伙子，别把眉头皱那么紧，冯婆婆没事的。”
时宁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隔壁床的阿姨很是热情，递给了时宁一颗苹果，时宁点头接过，看向隔壁床的床头柜，上面有一个大果篮，还有一大束不怎么香的百合花，而老人这边空空荡荡，连一个水杯都没有。
时宁看了冯婆婆一眼，她眉间的花纹还没消下去，伸手摸了摸裤包，还剩下56块，时宁攥紧了钱币，朝着医院楼下跑去。
等他回到病房的时候，冯婆婆还没醒来，时宁把一束清香的康乃馨放在床头，又拿上新买的水杯去接了杯热水。
护士进来换药了，动作熟练的都用不了一分钟，换好药后护士没有说话，直接离开了病房，护士走的很快，快到时宁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收回停在半空的手。
一下午，医生只进来了一趟，随意看了看嘀嗒作响的仪器，询问了一下隔壁床的情况，阿姨笑着感谢，然后医生也走了，他似乎走得比护士还快，可能是因为他不用换药吧。
点滴声接连出现了两声，时宁连忙朝着吊瓶看去，发现没有出问题后，他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手指已经被打湿了。
时宁下意识地在脸上摸了一下，疑惑地笑了一声‘怎么哭了？’还好眼泪只有一滴，手一擦就干了。
窗外已经看不到太阳了，隔壁床的家属也已经回去了，病床上的阿姨悠闲地看着电视，因为实在太无聊了，时宁也跟着看了一会儿，可能是电视节目没有意思，演了什么他转眼就忘了。
深夜十二点，时宁看了看手机，还剩下百分之七十六的电量，冯婆婆还是没有醒来，时宁撇了撇嘴‘看来今天要熬夜了。’
凌晨三点，一声咳嗽吵醒了发呆的时宁，他朝着冯婆婆看去，老人正对着他用力地笑着，冯婆婆的眼神似乎更加浑浊了。
时宁一时词穷，竟忘了要说些什么，房间里又出现点滴声，时宁下意识回头望去，护士早就收走了吊瓶。
“小宁，别哭。”
时宁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干涸的声音，此时他再也忍不住泪水，捂着嘴巴小声抽泣起来，生怕吵醒了隔壁正在酣睡的阿姨。
“小宁，婆婆没事，乖，别哭。”老人的声音很虚弱，在深夜的病房里，时宁都有些听不清。
时宁用力逼停眼泪，努力翘着嘴角“婆婆，会没事的。”
冯婆婆轻轻摇了摇头“小宁，婆婆有些睡不着，你靠近些，我们聊聊天。”
时宁把板凳挪近了些，伸手握住冯婆婆的手，手背斑驳的皱纹有些铬手。
冯婆婆望着天花板，自顾自地说着“小宁，婆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在病房里，你在病床上躺了七天七夜都没个动静，也没人看护。”
冯婆婆顿了顿，继续说道“当时我就在想啊，这么可爱的一个小男孩，怎么能一直在医院里待着呢？这里都看不到阳光，不适合你。”
“嗯”
冯婆婆转过了头，眼中倒映的时宁都有些模糊了“小宁，你和我教过的一个学生很像，他”说到这儿，冯婆婆已经有些哽咽了。
时宁用袖子帮她擦去眼泪，冯婆婆抓住了时宁的手“他是个好孩子，问他什么，他都笑着礼貌地回答，但也有缺点，就是不爱说话，一个人孤零零的。”
“婆婆，是不是想见他了？我去帮你找来。”
冯婆婆笑着摇了摇头“我会去找他的，等见了他，我会跟他道歉，作为一个老师，我没有观察到他的变化，没能在最后拉他一把。”
时宁眼神一暗“他自杀了吗？”
冯婆婆轻轻点头“他当着我的面跳了下去，那可是六楼啊，自从他自杀以后，我就不再当老师了，我现在都还记得。”
冯婆婆用力吸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还记得，他和我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时宁垂下眼睛没有说话，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只是师生关系，都能让冯婆婆记挂这么久，他想象不到，赵燕看到他尸体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如刀割。
“小宁，婆婆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的，行吗？”
时宁抽回了手，低着头不敢看过去“婆婆会没事的。”
冯婆婆叹了一口气“小宁，答应婆婆好吗？”
“会没事的”
病房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冯婆婆突然问道“小宁，你知道我最想听到医生说什么吗？”
时宁摇着头没有说话。
“我想听到他们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时宁抬头怔了一下，没懂她的意思，冯婆婆解释道“胃癌太疼了，婆婆撑不下去了。”
时宁欲言又止，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小宁别哭，这都是我的报应，当年我没能救那个孩子，现在”
时宁哭喊道“没有，您还救了我啊，我会考上大学的，您不想看到我的录取通知书吗？”
“大晚上的吵什么吵，这里是医院，还要不要其他病人休息了啊！”
这句不知道从那间病房里传出来的声音，像是给了时宁一道发泄口，时宁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嫌吵就别住医院，有本事你tm别生病！”
“有没有天理了？护士，护士呢？都没人管一下吗？”
时宁正要继续回怼的时候，冯婆婆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时宁这才安静下来，把头埋在床铺上抽泣起来。
冯婆婆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宁，睡一会儿吧。”
在冯婆婆的安抚下，时宁逐渐闭上了干涩的眼睛，背上传来老人慈爱的温度。
早上，时宁是被查房的护士吵醒的，深夜的医院静的可怕，早晨又像是个菜市场，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不知道冯婆婆是已经睡醒了，还是一晚没睡，时宁抬头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张慈祥的笑脸。
“婆婆，我去给你打点水洗脸。”
“去吧。”
当时宁做完了他能想到的所有事后，一位医生把他叫到了门外，时宁看着医生胸口处一排圆珠笔，心里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
“你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时宁的头埋得更低了“我签不了字。”
医生微微一愣，随即拍了下时宁的肩膀“知道了。”说完他便走进了病房，时宁也快步跟上。
“冯婆婆，医院这边是建议你做手术的。”
冯婆婆看了一眼时宁后，对着医生摇了摇头“不做了。”
医生点了点头，也只能尊重患者的意思，当他出了病房，时宁又跟了上来，直接拦住了他“婆婆说她很痛。”
医生有些为难“冯婆婆交的钱已经不够了，医院这边只能尽量维持她的生命。”
“做手术需要多少？”
“十万，再加上后续的治疗”
“知道了。”时宁没有听完他的话，直接回到了病房。
时宁走到病床前坐下，冯婆婆用力地维持着脸上的笑意。
“婆婆，做手术吧。”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冯婆婆才摇头说道“不做了，别花那个冤枉钱。”
“这怎么能叫冤枉钱呢？”
冯婆婆看着时宁没有回答，时宁叹了口气问道“婆婆，中午想吃什么？我回家给你做。”
“青菜粥吧。”
回到家里，原本就破旧的房子，空荡的有些可怕，时宁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敢踏进门。
桌上的一沓文件吸引了他的注意，时宁疑惑地拿起文件翻看“遗嘱”
大略翻看完文件，时宁一个手抖竟连一张纸都拿不稳，他现在终于知道老人为什么不做手术了‘我们不过才一起生活了不到一个月，我哪里值得你这么做’
时间一连过了七天，时宁也没有再去学校，每天都在医院陪着老人，冯婆婆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差，两人也默契的对遗嘱闭口不谈。
时宁拿着刚打好的开水回到病房，冯婆婆正面带笑意地看着床头的康乃馨，时宁再也忍不了心中的情绪，放下水杯转身跑出了医院，朝着学校奔去。
高一三班，老师正在讲台上讲题，门外一个声音打断了他“黎焕，你出来。”
众人看见时宁微微一怔，他身上还有七天前留下的脚印，黎焕在众人不解的眼神里，走出了教室，时宁把他带到了楼梯拐角。
还没等时宁开口，黎焕先嘲讽道“杨清清什么都不说就算了，你也不回信息，我还以为你要退学了呢。”
“借我点钱。”
黎焕挑着眉“多少？”
“十五万。”似乎这点钱，还没大到让黎焕吃惊的程度，黎焕脸上依旧是那副欠揍的模样。
黎焕念头一动“可以，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时宁顿了一下“拿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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