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转九空
霎时间，顾云舒的身子微微一颤。
荀慕之的手心覆在了她的手背上，肌肤相触，顾云舒没想到平时看起来病怏怏的他，手上竟是比自己还要温热，身后，她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清晰地感受到一个人的气息。
他凑的好近，顾云舒盯着二人叠在一起的手想。
身后，荀慕之猛然发觉自己的逾越，如触电般飞快收回了手，唇抿得紧紧的。
他的本意只是想告诉顾云舒买小，见她要揭盅才一时情急按了下去。厢房内寂静无声，他不好意思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开口，所以压低了身子。
顾云舒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像是五月的栀子，却又比栀子淡一些，在这赌坊的乌烟瘴气里，宛如穿过重重雾霭透入密林的阳光，能让万鬼消散，也让荀慕之忍不住凑近了些。他轻轻吸了吸鼻子，之前在千钧堂书房抱住她时他便注意到了，有些好闻。
荀慕之不动声色地退开，二人同时拉了拉衣领。
突然有些热了。
“姑娘为何停下？”史翰林见荀慕之阻止了顾云舒揭开骰盅的动作，盯向二人道。
顾云舒从恍惚中回神，淡然一笑：“十分抱歉，我突然想买小了。”
见她的反应没让自己失望，荀慕之松了口气。
史翰林脸色一沉：“姑娘这是要反悔？”
他这一开口，屋内其他赌客也纷纷开始指责顾云舒：
“就是，哪有要揭盅了却突然反悔的道理？”
“我看她旁边的那个男的一定知道什么。”
“我知道了，她这是作弊！”
“对，作弊！”
“不是这样赌的……”
厢房内众人对二人不断指手画脚，坐在椅子上的顾云舒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面上仍是笑容不变。
等到议论声稍减，她才缓缓开口：“我与这位公子本就是一道而来，何来作弊一说？况且我们之间说了什么，还轮不到各位关心。”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正主发话，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被提了一嘴的荀公子继续说：“骰盅没有揭开，一切还未成定局，此时做出改变有何不可？”
史翰林面色不善：“但是从来没有人像你们这样临时反悔……”
“从来没有，便是错吗？”荀慕之不甘示弱，随后看向一直未出声的柜主，“既然柜主都未出手阻止，你又如何肯定我们这样不可？”
听罢，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柜主，柜主方才看了半天戏也没开口，这才笑道：“正如这位公子所说，骰盅没有揭开，一切还未成定局，现在还不存在反悔一说。”
在长乐坊的赌桌上，柜主的话就是天，如果天想让你输光，你今天就不可能穿着底裤走出长乐坊。众人不敢得罪柜主，饶是心中再有不满也不敢再抱怨，反正输钱的不是他们。
顾云舒好心好意地对史翰林说：“兄台与其同那些不成文的规矩置气，不如好好期待一下这赌局的结果，也许最后赢的还是你呢！”
史翰林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如何，姑娘确定了吗？”柜主问向顾云舒，就要宣布开盅。
“慢着，”顾云舒将手伸向桌面上的赌注，“我又想买大了。”
说着，她将那堆赌注轻轻推向“大”的区域，不止史翰林烦躁地“啧”了一声，连身后的荀慕之也愣住了，一时间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柜主只好重新问：“这下姑娘确定了吧？”
“不，还是买小吧。”说着，她笑吟吟地看着史翰林，伸手将那堆赌注重新推向“小”的区域。
柜主：“……”
荀慕之：“……”
众人：“……”
“这他妈就是来捣乱的吧？”有人小声议论。
“你！”史翰林一拍赌桌站了起来，震得那枚金子都是一跳，碍于长乐坊的规矩，他只是用目光将顾云舒千刀万剐着。包括旁边这位柜主，长乐坊内所有人都会武功，为的就是防止有人斗殴挑事，而他只带了屈卢州一个护卫，捞不着好处。
还是先把这局堵完再说吧，那女子看起来并不像是会赌的样子，史翰林又坐了回去。
柜主说：“那就开盅吧……”
“等等！”顾云舒叫停他，将手再一次伸向桌上赌注，“今天出门，我爹告诉我要买就买大。”
所有人：“……”
身后，荀慕之抿了抿唇，掩盖起唇边泛起的弧度，却没注意到自己眼中已满是笑意。
……
来来回回好几次后，连柜主脸上的笑也快挂不住了，顾云舒终于收手抱胸，向后一靠说：“算了，我就买小，说话算话，兄台开盅吧。”
赌桌对面，史翰林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松开捏得咔咔作响的拳头掀开骰盅，一个二，一个四，六点。
众人都是老赌客，却从来没有如此期待地看向顾云舒手中的骰盅。见到她那张对结果漠不关心的脸，史翰林竟生出了丝丝畏惧，像是从前对上那些赌术高手一样。
顾云舒敏锐察觉到墙角屈卢州打量自己的目光，她没有在意。手下的木盅似乎没有方才那般重了，她随意揭开骰盅，两个二，四点，小。
厢房内顿时一片哗然，史翰林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顾云舒十分惊喜，忍住没有立刻回头看向身后的荀慕之，她甚至有些感动，这可是她人生当中第一次赌胜。
“四六小，恭喜客官！”柜主宣布此局顾云舒是赢家。
“再来！”史翰林明显不服气，这次直接掏出五张银票啪地拍在桌面上。正在收过赢来的赌注的顾云舒微微抬眸，随后轻轻一笑，将那枚黄金连同那三张银票一并，再次稳稳压在了史翰林的五张银票上。
这一次，顾云舒还是买大，荀慕之也没有出手阻止。
“九七大，恭喜客官！”结果揭晓，顾云舒仍是赢家。
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史翰林还是不服气：“再来！”
这一次，荀慕之从背后轻轻戳了戳了顾云舒，顾云舒心领神会，随即改口买小。
“六九小，恭喜客官！”
史翰林不信了：“再来！”
“三四小，恭喜客官！”
“再来！”
“八六大，恭喜客官！”
……
顾云舒赢到最后，围观的赌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来！”史翰林不信他今天还不能赢一局，正咬牙准备再次掏出银票，身后不远处屈卢州走近将他拦住，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史翰林即刻冷静下来，随后起身，愤愤地甩了一句：“走！”瞪了顾云舒一眼后离开了厢房。
顾云舒只是微微一挑眉，揽过了赌桌上一堆银票。
其他人见识过顾云舒的厉害，安静地站在原地，没一个人敢上前坐在顾云舒对面。顾云舒本就没打算继续赌下去，起身与荀慕之一同离开。二人离开后，屋内所有人纷纷抢着上前要坐“赌神”的位置，连柜主都是微微一笑，想着明天若要坐这个位置，应该需要额外支付五十两银子，又是一个赚钱小妙招。
荀慕之的计划是让顾云舒引起史翰林的注意，她做到了，还做得十分出色。
出了厢房，荀慕之看向正在低头数着银票的顾云舒，称赞说：“方才那纨绔的样子，演得不错。”
就像是……本色出演。
荀慕之下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小事！”顾云舒随意挥了挥手，从前跟她在汝南的那些狐朋狗友出去都是这样玩的，“你才是神了，一猜一个准。”
荀慕之情不自禁地扬了扬唇：“赌术本就是一门学问，你不常接触，便不了解之中的一些诀要。”
“所以你经常来赌坊咯？”
“当然不是！”荀慕之不明白她关注的为什么是这个，“至少……现在不是。”
只不过是在那段迷离的日子里挣扎过的痕迹罢了。
荀慕之有些走神，顾云舒突然将手里一叠银票塞到他怀里，荀慕之有些手忙脚乱的接住。
“战利品，我们一人一半！”顾云舒晃了晃她手里的另外一半。
“给我的？”荀慕之的神色刹那间怔松，有些不敢相信。在玄阳府的四年里，他饱受冷落，所有的一切都必须靠自己争取，没人愿意帮他，从来没人能想到他。
“不然呢？”顾云舒收回手，“这些也是靠你才赢来的。”
荀慕之有些恍惚地收起那叠银票，顾云舒的手又伸了过来，手上是剩下的另一叠银票。
“这个也拿着。”
顾云舒说着，荀慕之怔愣接过：“这……”
“别想多了，这是我的，只是叫你帮我拿一下。”顾云舒警告他，“等我忙完正事，你可要原原本本还给我，别想着耍小心思！”
“……”荀慕之虽然有时候的确小小的抠门了一点，但也不至于随便将别人的钱财据为己有。不过，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口反驳顾云舒，甚至是咽回去。
“那我去了。”顾云舒留下一句，转身出了长乐坊。
荀慕之了解到，史翰林此人心胸狭隘，有仇必报。方才赌桌上明晃晃的一番羞辱，他不会甘心，离开淮安郡前一定会再找到顾云舒。荀慕之正是计划利用顾云舒做诱饵，抓住史翰林。
不出意外的话，顾云舒一出长乐坊便会被盯上。
荀慕之跟在她后面出去，余光果然瞧见街道一侧的屋顶上有一道身影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跟去。
计划十分成功，可是攥着手里那一叠银票，荀慕之心中晦涩不明。
真是好骗。
荀慕之嘲弄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说史翰林，还是……顾云舒。
突然，一道大力自身侧袭来，荀慕之被猛地一推，整个人栽向街旁的一条小巷。不待他看清眼前人是谁，只知道有人敲了一下他的后颈，顿时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
顾云舒早就察觉身后有一条甩不掉的尾巴，不用猜也知道是屈卢州。她拐进一处少有人经过小巷，蓦地加快脚步，几个闪身消失在屈卢州眼前。
屈卢州一惊，连忙跃到高处望向小巷，并不见顾云舒的身影。他只好跳下墙头，正打算无功而返，蓦地察觉背后一阵风起，当下转身格挡。
四掌相接，平地生起一道劲风，将周遭的花草树叶都震荡开。屈卢州打算三招之内扳回上风，却不料顾云舒掌势凶猛，如排山倒海般压得他根本喘不过气。
毕竟荀慕之说过对面是个高手，顾云舒一上来武功便使了七成，打算尽快将屈卢州拿下。
屈卢州顿感不妙，他明显低估了顾云舒，周身掌风密布，毫无还手之力。如此下去，最后吃亏的必然是他自己。
屈卢州迅速做出决断，抬手格挡的动作慢了一瞬，卖了个破绽。顾云舒抓住间隙，蓦地出掌拍在他左肩，屈卢州正好借助这道力向后退了数丈，与顾云舒拉开距离。
他原本提前运足内力护住了自己，却没想到硬生生接下这一掌后，仍无法化掉其中的力道。
好强的内力。
“此前便听闻中原武林高手如云，没想到淮安郡便有一位。”屈卢州好半天才调整好内息，“在下屈卢州，姑娘可否报上名号？”
“玄阳府顾云舒，来抓你回去的。”
经过方才的交手，此时顾云舒心里满是对荀慕之的怀疑。
高手？
就这？
不说再来两个，再来一个半她还是够打的。
碍于对荀慕之还存在些许信任，顾云舒觉得，或许他们南室韦评判高手的标准和中原是不一样的。
“看来瓮中捉鳖捉到了个大的。”屈卢州笑道：“顾姑娘的武功实在令在下自叹不如，待来日屈某修炼有成，希望能与姑娘再战一场。”
“想多了兄台，你才是鳖。”顾云舒知道他想溜，摆摆手说：“反正早晚都有一场，不如就在当下。”
“顾姑娘若是如此，未免就有些……”屈卢州眼中掠过一道幽光，“强人所难了——”
话音未落，他蓦地抽出身上的长刀，刀光凌厉，卷着巷中的阵阵寒气向顾云舒袭来。
顾云舒惊讶于他居然不惧玄阳府的名号，可对于他的进攻却是半点不带怕。
她岿然不动，只在屈卢州即将接近时足尖轻轻一点，腾空而起，躲开这一击。紧接着，巷中的二人身影交错，屈卢州每一刀都开始带上杀意，却都被顾云舒轻松避开。
顾云舒找准时机，一个侧身躲过屈卢州的一刺，紧接着右手成剑指，迅速击向他持刀的手腕。霎时间，长刀落地，屈卢州感到整个手臂如同被卸去一般，一半的身体都麻得无法动弹。他随即弃刀，脚上一蹬向后撤去，竟是打算直接逃跑。
顾云舒轻蔑一笑，正要抬脚追上去，屈卢州突然回头道：“若我没猜错，你身边那位公子应当不会武功吧？”
顾云舒一惊，顿住了脚步。
她迅速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又看了看前方越逃越远的屈卢州。咬咬牙，顾云舒放弃追捕屈卢州，向着长乐坊的方向奔了回去。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顾云舒赶到与荀慕之约好见面的地方，并没有在附近见到他的身影。
顾云舒的心头猛地一跳。
在她离开的时候，荀慕之被史翰林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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