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帐议

金人劝降使者时琦被炸声惊得神色慌张从蔡州城上吊篮而出，一头便扎进城外的金军大营，通过重重守卫，进入了最深处的中军大帐。

        而驻扎在五里外的四万金军大营，扎得严密谨慎，此次专程调派的三万汉军此时在军寨最外围遍布营帐，而此次金人不止是带的四万大军，还强行在南京路征发随军两万民夫，此时正在大举筑造攻城砲车等器械。

        因为战争的催动，本来就不在意农事耕种的金人，更会四处征发民夫，因为靠近宋金两地的边境，金人四处征发签军，大部分汉人遇到战事，便会逃至宋境躲避。

        因为去年的完颜亮举国之力发动南伐宋国，不仅是召集三十万军队，还摧使地方官府发出徭役，征发了数十万民夫，几乎使得整个南京路，山东路百姓被迫失去田地生计，一部分被迫参加各处的起义军，其中代表的就有辛弃疾参加的济南府农民耿京、李铁枪等义军部，这些起义军不堪金朝的繁重赋税，揭竿而起，而另一部分则是逃入宋境，以求庇护，安置。

        “既来之，则安之，”本来因为战争，南宋这边因为战争也缺少民壮种植田地，各地宋地官府也都尽量收留，安置这些流民。

        此时南宋这边朝廷主持政务的，东府中书省的两位相公，首相陈康伯与史浩两人对此事的态度也表现比较积极，认为招纳北地流民能够使得天下汉民归附，对于此时北伐是有些益处的。

        中书省的两位相公遂根据各地官府的敕文，做出了中书省看详决断，“各处收纳自北地而来流民百姓，愿为农者给其官田，免租十年，减免赋税；若是愿为兵者且赴军中安置。”

        再说此时宋金对峙蔡州城的战场，城外的金军已经做其数十台鹅车，二十多台砲车，而且郭棣在城墙上观察到，此次不仅一万女真铁浮屠，其余三万汉军大部分也是满负重甲，虽其部马匹不足，但是对于攻城战来说，战斗力依然不可小觑。

        那时琦出城后已是入夜天黑，此时金军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高监军，学生幸不辱命，依照监军的言语，如实与那城中郭将军一一说来，那郭将军听完学生劝谏后，许诺了世袭猛安的前途后，本是有意拒绝监军的处置的，那郭将军自陈乃是殿前司的官军，许是担忧在临安府的族人，或是想博郡王之位方可，学生一时做不得主，但是想必那郭将军也想结交学生，特意专程问了学生籍贯姓名，必是想与生死结下生死之交，学生不敢私瞒，想必郭棣或是想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这位大金朝的进士时琦此时正向坐在上列的主帅高忠建禀报劝降结果。

        “哦？本将听闻你出城时神色慌张，慌不迭地入了营寨，且如实说来！即使那郭棣出言威胁你，想负隅顽抗，也无妨，但本将是万不能信郭棣会投降，那郭棣也不是傻子，你只需将你看到的，听到的都说与本将，就自有赏赐！本将念你是进士，也算是个官身，给你些体面，速从实说来，莫要误事！”高忠建知道郭棣的身份，他拿宋军归属何军以作如何处置的话，让时琦传给城中郭棣，本就是想给荆湖路各处将领上点眼药，若是说此地大将，即使吴拱会在重兵围城下有反水的可能他或许还信，那日他亲眼看到郭棣作为新皇赵昚的殿帅，怎么都无法相信这位随军进士的回禀。

        “高监军，有所不知，学生只是内急，还如此稍显慌乱，那郭将军确实对学生颇有善意，想是学生投了他的脾气，对了，监军这般说道，学生出城时特意与郭将军的亲卫结下交情，看过宋军新式火器，其形似铁骨朵，但是宋军将其唤做火神枪，学生看到宋军用火捻点燃尾端麻绳后，一声炸响，冒出火花，将一些批了铁甲牲畜烧死，或是吓死了，在下说不准，其声像是年节时鞭炮，想必是宋军畏惧大金天兵，故作玄虚，好迷惑大金将士。”时琦略带修辞的将城中情况转述给高忠建。

        “本将也是知晓宋军是擅使火器的，曾经东京围城时，在李纲指使下，宋人守城士卒用的霹雳炮，但是那玩意也只是纸泥相裹，掺杂着火药，石灰等，其炸声确是响彻入耳，但是知晓玄虚后，其物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无非就是助燃易烧，烟雾弥漫的效果，不足为道，想必这郭棣也是没了办法，才想以此来恫吓本将，雕虫小技，呵呵许是找了些病秧子的牲畜做来蒙骗你这没见识的。”

        高忠建听到时琦说宋人新式火器，就没了兴致，在他的认知中，这天下，还是要在刀枪铁棍中才有得说法，那些道人炼丹所使得不用火药从来都不是正途，靖康之时，宋人钦宗皇帝赵恒派个道士在城上画符请神，派出些城中流民地痞出城与金兵相斗，使得东京城一举而破，可想而知，这宋人新皇看起来颇有雄心，内里还是赵氏那般尿性，不足道哉。

        “且先下去安顿下，换身衣服，无论怎样，念你今日虽无功但也有些苦劳，先记你这一功，待城破之后，赏几个汉人奴仆，下去吧，本将要与诸将商议军事。”高忠建多少看出这位进士没啥本事，也知道城中大概，随意给其许些赏赐，便想打发其下去。

        “学生告退，谢监军恩赏。”时琦也是有自知之明，高忠建这是准备行女真传统帐前军议，自己若是参知政事说不得今日还有一处位置，区区进士，还没有正式派遣官职，听得有赏赐后，便谢恩告退。

        高忠建摆了摆手，就收敛神色，看向帐中围坐的另外三人，完颜思敬，徒单克宁，刘仲询。

        此次高忠建虽是受仆散忠义之令亲率大军，收复南京路降宋州府后，再援助宿州副元帅纥石烈志宁以及先锋援军刘萼部的战事，但是这次一同而来的将领每个来头都不小，完颜思敬，徒单克宁，刘仲询这三人分别为统军万户，而高忠建只是渤海高氏族人，能有此位完全是在此次完颜雍登位有拥立从龙之功。

        这位完颜思敬乃是金人宗室之后，本名完颜撒改，其父金源郡王完颜石土门，灭辽伐宋之时，跟随金人大将完颜活女（金人战神完颜娄室之子）渡过黄河，攻下宋朝西京洛阳、合兵东京汴梁，完成灭亡北宋也略有功劳。

        真正起势的是跟随金人第三位皇帝完颜合剌狩猎混同江时，救了掉落水中的曹国王完颜宗敏（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儿子），皇帝完颜合剌见其忠勇，便擢完颜思敬右卫将军，袭押懒路万户，授世袭谋克。再后来因皇帝赏识，入为工部尚书，改殿前都点检。

        真正达到人生巅峰就是，出使宋朝后，以金国拥有幅员万里，拒绝观看临安的钱塘潮，出使回来后，拜尚书右丞，封河内郡王，到了完颜亮时期被夺了王爵称号，现如今被新皇完颜雍，封授西南路招讨使，封济国公，兼天德军节度使，辈分地位可以说在此无人出其右。

        而另一名领兵万户徒单克宁，也是女真族人，其是名将汾阳军节度使徒单况者之子，左丞相完颜希尹之甥。（完颜希尹是随完颜阿骨打起势的，担任过完颜合剌时期的宰相，更是女真文字的创制者。）

        徒单克宁在其舅舅完颜希尹推荐下担任金熙宗完颜合剌的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后来完颜亮弑杀完颜合剌后，因其在行事中略有阻碍，但寡不敌众，完颜亮念其尚有军权，离朝去任西京留守，并欲构造罪状杀了他，因此徒单克宁也降职为知胜阳军，因其表现恭谨，才未被完颜亮屠杀，如今的皇帝完颜雍上位后，便诏令徒单克宁率领本路兵到东京会合，担任左翼都统。

        在场的唯一汉人万户刘仲询，于天德三年（1151年）中了金人的进士，其父就是大名鼎鼎的汉南道行营兵马都统制刘萼。此次随高忠建而来，他这万户也是刘萼争来的，在此便是领有其父本部两万汉军。

        “诸位在此不必拘礼，本将虽被元帅点将为此统兵大将，且今日乃是女真传统帐前军议，心中但有所想，皆可说出议事，绝不因言追责，但说无妨，本将先敬诸位一杯。”高忠建表现的颇为客气，他知道需要好好哄着这些来头不小的将领。

        “高监军，太客气了。俺是认你这个统率大将的，只是那宋人殿前司指挥使郭棣需留给俺，俺必率军第一个冲锋上城，高监军勿要多虑。”万户徒单克宁因为讨伐契丹起义军时，作战不利，吃了几场败仗后，现在姿态也非常低，女真将领若想上位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多立战功，擒下几个敌国高官大将便可，于是便是想借此次攻宋，刚好此时有一位宋人皇帝的殿帅在城中，他自己也曾经做过金熙宗的马步军都指挥使，便是要擒下这位宋国殿前司都指挥使，足以为自己正名，用来稳定自己的地位。

        “徒单万户想奋勇争先无不可，但是一切都得有个攻城计略，若是鲁莽之下平白损耗了女真汉子，便是你这个都统也就做到了头，高监军，本节度认为城中宋军万不可小觑，那人既是宋人皇帝的殿前司的指挥使，想来手下多为精兵悍卒，其部着甲兵卒不会低于俺们大金女真兵，便是那措大时琦看到的新式火器，想必也是有些效用的，不可不防备啊！本节度以为当先派汉军攻城以作消耗，待到城中力竭，再派徒单万户上城擒灭宋军。”完颜思敬本是此地官职，资历最高的，济国公，天德军节度使的地位足以压服众人，便以官职拿捏徒单克宁，来立下威望，但是立威归立威，作为参与过灭辽攻宋的大将，经验也是老道的，所以说的也确实在理。

        徒单克宁虽略有不忿，虽然今日各领一万大军，其中五千女真铁浮屠，其余乃是汉人和契丹混合兵，但是奈何完颜思敬地位，资历确实在其之上，只好强忍怒意，朝着完颜思敬拱手低头，以表示认错臣服之态。

        高忠建此时面色一时尴尬，自己的主帅之权受到冲击。但只是装作未听到完颜思敬打压之语和驳斥自己忽视城中宋人新式火器之语，也忽视徒单克宁强忍怒意之下臣服之态。正欲作声，打算先略同意完颜思敬的说法，但委婉表达自己才是大军做主的人。

        正当高忠建反复在心中考量措辞时，统兵最多的万户刘仲询看出此时气氛凝重，便出声以作和事佬，

        “完颜节度所言有理，攻城拔寨本属俺们汉军的职责，便是那些鹅车，砲石末将的汉军使得更熟稔。徒单万户稍率军养精蓄锐，待到宋军至强弩之末时，再做一锤定音之举，以定今日之事，宋人向来崇尚奇技yin巧，此事末将父亲也曾多次说过，高监军当是见识多广，完颜节度说宋人火器也确是需要防备，少损下兵卒，将来也好在擒下宋人皇帝增添助力。”一顿话说下来，倒也缓和此时帐中氛围，刘仲询并不在意手下会因攻城死伤多寡，他只关心家族能否在金国中地位屹立不倒。

        “好，诸位所说，本将都知晓了，那便议定明日攻城之策，三更埋锅造饭，全军整备，五更时擂鼓三响后万户刘仲询率领汉军尽发攻城器械，三面攻城，多备防火毡布，以防宋人火器，徒单万户率本部骑兵在刘仲询部后以待战机，便率军破城，留出的南面城门，由济国公完颜思敬率兵埋伏，围三阙一也属常例，也能防备南边信阳吴拱派来的援军。而本将则坐镇中军大帐，以观诸位破城！”高忠建见局面稍缓，便速速一言定下军略。

        徒单克宁看了眼高忠建，学着宋人礼节，拱手而说，“俺听高监军的计略，且看俺破城。”而后捡起一块石头丢入帐中篝火堆中。

        而完颜思敬听了高忠建的安排，见其计略也算完备，翁声说了声“嗯。”转身便离开军帐。

        刘仲询恭敬的朝着高忠建拱手相对，“末将遵令。”

        而后，高忠建揉了揉有些发痛眼睛，努力睁眼看了看众人转身离帐的身影，那日被郭棣锤的不轻，虽然时隔数月，但是眼睛偶尔在思虑多过时就有些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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