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柽柳（二）
江南是一片温柔水乡，女子个个温婉多情，身姿像西湖里菡萏亭亭舒展般柔美。
我便是住在江南一不知名的乡，作妾的娘一辈子低眉顺眼，却给我取了个美的名字叫柳西河。
我姓柳，拂堤杨柳醉春烟的柳。
城中有另一个柳家，她家也有个女儿，名唤柳西湖。这与我当真是有缘。缘分令我们做了朋友，自此，我也因她，初次见到了温柔波澜的西湖。
高攀，我看过那些眼神，他们都认为我是再不堪不过的村女蛮姑，他们这样贬低我。
三秋桂子、六桥烟柳、九里云松、十里荷花，映着岸边垂柳，春风柔若无物，絮若漫天雪。那场景真是美极了。
她告诉我，这般场景，便是拂堤杨柳醉春烟。
“这里，即有柳，又有西湖呢。”她笑着，芊芊素手挽过垂柳般的发丝，比春景还要美。
她青碧色的衣裙料子顺滑，风吹过便如杨柳依依，带过淡淡香风。
是啊，她是温婉多情的西湖。我却只是野村口一条干涸的西河。
也就是那年四月，气候宜人。
她与位重权贵的首辅相识。俗滥的，一见钟情。
我恰是在她家做客，听见她母亲与她劝道：“西湖，虽是嫁过去作妾。但我们这小门小户，也不能求太多，是罢？人家的正妻是皇家的帝姬，纵是为妾，也是普通百姓的凤凰呀。”
我听见柳西湖那江南口音软道：“可是，娘……女儿不想……”
不想什么？
她还在贪婪什么！她已有的这么多了，她还多想些什么？
我心里有个人在叫喊：你怎么还不知足！我替你！你的娘是正妻，你难不成还想做首辅的正妻？你若不甘，那便我替你！
邪术……邪书，我得回去找找，我得回去找找！
我听见自己有礼仪的告辞：“那西湖妹妹，我先告退了。”
柳西湖面含不舍：“姐姐，真是觉得我姊妹俩相处的时候越发少了，妹妹真是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对她笑：“姐姐下次来看你，给你捎上礼物。一点简陋的东西，还望妹妹不要笑话。”
柳西湖微笑，“姐姐怎么这么说，这心意纵是千金也不换。”
走后，我凭着灵敏的耳力听着：
“西湖，你好歹也是个小姐，怎么整天都和那乡野村姑顽在一起。”
“娘，你别这么说。西河她也是蕙质兰心的姑娘……”
“人各有命，她再贤淑，还不是个乡下命！”
-
人各有命呐，我这般想着，对着柳西湖笑：“礼物，还喜欢么？”
滚烫的血水浇在她脸上，应该还是很疼罢？
忍忍，忍忍就过去了。我都忍了我这个破命十几年了！
你享百般好怎还不知足，我替你就好。
当时一时血气啕嚎的事做完，血冷下来，我还是怕的。怕把我喉咙攥住，把我眼睛锁死在地上冒着热气的一滩血肉上。
-
我在尸体旁坐了很久。
直到一阵敲门声把我惊醒。我颤抖着手，打开了门。
那个说我贱命的贵妇人对我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她说“西湖，你可想好了？”
西湖，哦，我是柳西湖了。
我温婉笑着，说：“娘，我嫁。”
她有意识到吗？她面前的女儿，此时还穿着那乡野朴素的衣裙，不过罩上了一件春衣，衣摆下面还滴着血呢。发饰也是木钗，只有脸变了，就一下认不出了吗
我得到想要的答案了，换脸，邪术，是真的。
于是冷下去的血又开始热起来，心房跳动沸腾，她身上脂粉的香气被我吸进鼻子里。
那个路过的巫婆子是真的送给她可望不可及的东西！我只是笑，太好了，哪怕未来付出什么代价，此刻我都有我想要的了。
家世、美貌、婚姻。
“那个村姑来过吗？”她问道。
我周身一僵，道“没，她从没来过。”
我转而对她一笑：“娘，你能把那杉木箱子拿来吗？出嫁前，我也想带着点家里的东西过去，留作念想。”
她揶揄道，脖子上的珍珠晃花了我的眼：“这么快就有计划了？真心急呐走，有什么宝贝不是娘可以知道的，还要偷偷装。”
她走远了，合上门，我彻底放松了手脚。
香气凝在鼻端，我凝看那团猩红。
是啊，宝贝。
我第一次看西湖，第一次坐上珠宝镶嵌为饰的喜轿，第一次出现一个尊贵的男人，会温柔地抚摸我的手，对我言道：“卿卿真是清水出芙蓉，是吾之珍宝。”
他那缱绻珍视的目光，我多想一直看见啊。
那本邪书被我翻了又翻，载了又订。换脸、尸嫁、狗肺……用，都用！
杉木箱在各种香料的萦绕下终还是不堪重负，腐烂的气息掩盖不住。
他在一次事案中犯错，被贬去偏远之地一两年任职。炎阳、干燥，这里的生活环境比不得皇城。
那时我还不知道，对于一个高官来说，贬黜如此境地，几乎已是不可翻身的境遇。我只是居于我位地讨好奉承他。
他与我聊道：“西湖心巧，这庭院柽柳，分明不过一两年，便已亭亭如盖矣。”
我对他温婉一笑。
是啊，这柳下面，埋着我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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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月圆，尸身仍存，施术者情状不稳。西河，这样的时机，我等了好久啊。”柳西湖露出恶鬼独有的佞笑。
“庭院荫阴，你可曾想过，那是我在陪伴你啊！”
“你真是邪术的毒妇人啊，我都没了人形，还能有知觉。没把我埋在柽柳下边前时，你猜那衫木箱子里，夜半有没有一团血肉在嚎痛撞打！”
我匍匐颤抖，被她抓起，掐着脖颈，一点点收紧。血从口中涌出来，把撕成碎条的话语堵死，把珠钗染得腥红。
毒血细碎虫尸又一次从她七窍流下。
她笑道：“柳西河，你枕着我的血肉肌骨入眠，可曾睡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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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帚扑刷着暗色地面，落叶纷纷。
忙于清扫的仆役百忙中抱怨道“这院子分明几年没用了，怎么还要清扫啊。”
一个丫鬟头也不回，八卦道“几年前还是有个妾室在这住的，好像是……唤柳？”
旁的一个干脆停止清扫，补充道“唉，我知道。那个柳姨娘几年前就暴毙身亡了，据说是因为早些年得不到大人宠爱，用乡里传的邪书，被反噬了呢！”
丫鬟被吓到了，埋怨道：“说这个多吓人，咱刚刚才扫完那儿。”
仆役笑嘻嘻道“嘿。别的不说，这柳姨娘怪会养植物。这树啊遮好大一块地儿，夏天纳凉才爽咧。”
最先说话的仆役道：“好了好了，别说了，一会儿府里还要举办宴会。咱早点扫完还能参与拿点碎银，走了走了。”
两仆役招呼着先收拾了，丫鬟倒是后留一步。
她杵着扫帚，望着高出院子的庭树。心中思忖：这树繁茂树荫，当真只是因为柳姨娘栽培宜当么？
身后同伴呼唤，她得应一声，随着走了。
方才半掩的院门被风吹开。院内光线不见，隐蔽深深。庭院正中两株柽柳交缠盘绕，一粗壮一纤小，紧密缠绕，不留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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