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梅开二度见魔尊
一念之忆，一血之交。
拿了别人的都是要还的。
无颜在身子微抖中，想象中缓缓扯出谁也看不见的一个堪称温婉的笑意，身子微微发抖：“您好，魔……漓黯。”
当然，是无颜单方面的自以为是的勾勒出的笑容。
说到这，不得一提，无颜是个没有脸的鬼，没有五官。
众所周知，人的灵魂是核心。更深一层地说，灵魂是活物生灵的核心。人没了心脏，就如妖没了妖核，是会死亡的。
而没有灵魂，是□□再强横也绝不会是活物的根本。
低等植物只有灵魂碎粒，这也是为何世人不在意碾碎足底的嫩芽的原因，它并不算什么重要的东西。等吸收灵力精华，形成柔弱的灵魂，也就是成了精怪小妖，才能为活物。
妖、魔、人等，皆是有实体的。灵魂与其实体的结合，正如无颜所看见的鬼界混浊间，一镜双面。
他们这些有实体的，光是灵魂离体，便瞬间不能操控□□动作。
而死而化鬼者，便是将灵魂与成鬼的这层“膜”无缝粘合住，一镜一面。所以，当无颜身为阎萝时，听闻俗人谈论鬼怪阴虚诡怖，只会一笑而过。
没有体之“实”，只有魂之“阴”，这就是鬼给世人留下这般印象之源。无可置疑，当虚虚的鬼形一散，便魂飞魄散再无活之可能。
盲人为何在失去视力很久后逐渐其余感官变得更为清晰？
那是因为在他肉眼失去后无法沟通魂之眼，便无法视物，这股失去的力量便久而久之增强到其他□□的感官上。而那些久盲后朦朦胧胧反而能以另一种状态察看的，便是利用到了灵魂的眼睛。
而无颜在活着的时候就没了人貌，眼珠子都找不到，死了自然还是这副鬼样子，这么多年，魂眼的利用程度，还没哪个喽喽能比之的。
扯远了，玄微的时空之缝疾速闭合，无颜终于回过神来。
撕裂空间而来，漓黯诧异地挑挑眉：“逛遍人间，你怎么在这？”
他的语气很和缓，并没有传说中威凛与高高在上之感，也没有出现无颜想象中的那种残暴的“好啊趁老子沉睡来拔老虎毛的东西，今儿就把你碎尸万段”的感觉。
逛、逛遍人间？！天地六合未通，各界封闭，他神通竟可随意撕裂空间？还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去异界找无颜吗？
无颜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漓黯，他现在仍是魔的状态，额间的魔角峥嵘，周身的魔气收敛，他抱臂，神情悠闲。衣领上龙蛇游走若真，纤毫毕现。除却身而为魔，他这神情神态，倒像是无颜身为阎萝时，上京街头打马游街的京贵少年。
“您、挺闲的哈？……”
无颜语气恭谨，一丢丢地害怕导致音尾处还挂着个方音。
漓黯轻挑一边眉，仿佛透着语气就能想象到面前这个人小心翼翼收敛着，抬着眼观察他的神色。倒是笑了，周身魔气缭绕：“不过是刚醒来，遇着件有趣的事。闲来凑些热闹。”
解解闷。
在无颜眼中，这就是“为了无颜这个热闹所以寻觅异界来追杀着玩玩儿”的魔尊式笑容与发话。
实力的差距真令人难堪。他一魔，她一鬼，同是大佬，差距可真大。
无颜还哪有脸在鬼界那边自称本座？
无颜想，要不合盘脱出，兴许最后人还会饶过一命，就这样说：魔尊小的跟你港，其实这一切我也是不清不楚的，我遇见个白衣人他告诉可以满足我的愿望所以我就信了然后我出现在你的老家然后我就鬼使神差地戳了你一下然后——然后就睡了一觉睡得乱七八糟的像在人间走了一趟！！
这什么鬼扯人生，要是有人跟她这么说怕是人都昏头了到她这里找死！
无颜烦躁地捋了捋头发，轻咳一声，希望得到从轻发落“关于我……盗取魔尊血的事儿，其实、其实是有原因的……”
漓黯朝身后轻挥了挥手，本是魔气浓郁的残余缝隙逐渐灵力消散，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他干脆靠在那株古树上，道“什么原因？”
从他撕裂空间而来，无颜便不能承受鬼界变动，身体再度受到混沌间的束缚，来到这长河古树荒路。
漓黯打量此处，其实他对这所谓的盗取毫无追究之意，所图不就一个乐趣，这才是隐藏在凶煞名号后真正的个性。
古树生长千载已生灵，透过那株古树，无颜总觉得隐隐看见古树妖灵在微微发抖。拧巴半天，终于还是决定长话短说，“其实、就是因为我想要一张脸，然后知道一个途径可以满足无颜的愿望……”
漓黯好像没听懂，他问也是简洁，问道“要脸？”
无颜本打算一口气前因后果全扯完，他一个打岔，心下一个紧张，心头想的跟嘴头说的像是打了个死结般疙瘩的，意图反驳，最终说出来时又快又急：“我不要脸！”
……
……
气氛一下变得迷之诡异……
无颜脸上顿时臊得慌，心里也急，嘴上也急，匆匆：“唉不是！唉、就是我没有脸，因为我是鬼……”
说话牛头不对马嘴似的，怎么没脸就跟鬼扯到一起了嘛！
无颜嗫嚅，又沉默了，漓黯见状，反而觉得好笑。
挑开话题道：“那，尊鬼名讳如何？本尊已自报姓名，你呢？”
无颜低下了头“……无颜，我叫无颜。”
又挠了挠脖子，好像能去除点儿方才乱说话的尴尬似的，补充道:“因为我是一只很特殊的鬼，没有脸的那种……这是我给自己想的奇怪名字，就叫无颜。”
脑子里回忆起了一些生前模糊的画面，无颜抿了抿唇“连个姓也没有，名字也奇怪……挺可笑的吧。”
姓是人间的羁绊，是血脉字眼上的传承。如果人死后遭人祭奠，只有通过完整的姓名才能将思念的纸钱传递进鬼界。
不过，无颜想，那些像没活过的日子里都是在妖界不周山，即使……彻底的死亡是在人间，也无碍的吧
毕竟从没有人牵挂她。
她是不需要寿元便能永恒维持魂体稳固的鬼。
无面，无颜。
因为自己是个无面鬼便给自己取名无颜？
漓黯从前与妖族交战时曾见过画皮，那是一种套用人类躯壳的精怪，或许和她有些相似。
无颜等着他的下文，魔尊苏醒，按旧习应当是屠戮一场，以鲜血祭奠上天……这些都是月亮史书告诉她的，她也不知道这个魔尊会怎么做。
漓黯反倒是笑了，笑得绝艳，“有趣。”
他神态温和，破界而来，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好像只是为了寻觅一个小偷，顺便和她聊聊天。
“你知道我？”他这么问。
他的目光落在无颜面部的浮生面上。
异界之物，和他沉睡百年所炼化之物同来自域外。
无颜并不打算隐瞒，点点头。
各界各有壁垒，但各类生物或多或少总有些知道异闻的途径。像她这般混沌间鬼界徘徊多年，总需要各类消息新闻打发荒芜的时光，她知道一些关于魔界尊者的事，“魔族基础类的生物和妖族颇似，其中以远古血脉的古魔一族在魔界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重澧、溟都、预祇，您是重澧分支——”
无颜魂眼小心翼翼感受了下漓黯周身的魔气，不是杀气的那种，于是她略微奉承下：“您是最厉害的魔尊。”
漓黯眼弯了弯，“为何？”
这……无颜的形容词开始匮乏，阎萝那稀罕的闺中书本显然没帮到她，她手指绞在一起，“就是那个嘛——百年前的域外之战，您打得无敌漂亮！”
漓黯不语，那场战争之后他继魔尊位，与妖皇一战后夺得那域外之物。
他感受一下神魂中与浮生面同源的气息，如今苏醒，各界怕是许多事物都要重新洗牌。
画中无……
他心中默念它的名字，他神魂苏醒，而此物还尚待解封，没有任何书籍秘法能解释域外之物，或许得多接触面前的鬼族。而这也是他调遣部下不久后感受到她气息便跨界而来的原因之一。
“浮生面可以满足你的愿望，而本尊一苏醒便看见你，往后兴许会需要你。若是这途中有什么本尊可以助你的，尽可言说。”他说。
他的姿态随意又认真，被人直言需要与承诺帮助，无颜的心绪起伏。
不要因为人家长得俊美就随意变动心情啊，无颜维持住矜持，点点头。
古树落花虹雨，风不止，犹如一管离萧，声色悠扬。
心中有一点点的情绪轻轻地堆起来，轻而软，是以前所没有的，感觉很……新奇？
或许是因为寂寞，无颜在混沌间独自游荡百年，所遇皆过客。今朝便是有人与无颜闲聊几句，她心里便泛起可笑的欢欣了。
漓黯看着无颜，古树垂下的花投影落在他身，好似山神倚于人间，“你倒是和上次感觉有些不同了。”
无颜问：“嗯？”
无颜低头看向自己。一件旧衣裳穿百年，哪有什么不同。“哪里？”
漓黯却忽然朝无颜凑近了些，鼻尖嗅了嗅。
无颜立刻僵住，一动不敢动。
入目是惨白的鬼的体肤，跟上次匆匆一瞥没有区别。漓黯拉远了距离，微微一笑：“更像……”
浮生面沾染人间焰火，域外的气息更淡了些。
他回忆起路过人间的景象，道：“活的生灵了。”
活……的？
神魂有一点晕眩，无颜微微晃了晃头。思索着他话的意思，无颜对自己说：你不能因为人家好看对你笑笑，你还晕上了吧？有没有点出息？
这种感觉反而甩不掉，一点点空白加大，像是潮起，将滩沫缓缓淹没，无颜的所知所感被涂抹掉。
落花虹雨在无颜眼中倏忽愈加模糊了，渐渐晕成一团粉，无颜的指尖不自觉碰了碰，慢慢垂上了眼——
-
漓黯诧异看向突发异状的她，还未及反应，她便没了反应似的一头栽了下来——
漓黯接住了她，人也加重承受地倚着古树下滑。他顺着力道缓缓下落，动作很轻。
漓黯笑了笑，看着失去意识的她。将扶着她背的手收回来，微微低下头，指尖在她面具眉心上触了触。
心下起了波澜，一层层回响，浮生……她倒是奇遇非常。
浮生面，画中无。
浮生面要她一重又一重地充盈神魂；画中无要他心一变再变地起伏。
魔心本单一，何须为其余事物干涉。
浮生面空虚，才这般着急地又开始历程了吗？
漓黯的身形一瞬间消散，本是支撑在漓黯身上的无颜没有一瞬空坠下去。反而像是有浮云承载，她的身体一寸寸轻柔落地，最终趴伏于已铺了一地的落花地，沉睡得安眠。
时间仿佛被静止，长河无波，唯碎光闪烁温柔，落花虹雨如就。
场景未曾变化，漓黯消失于虚空。
她趴在那里，面具上也落下花，好像睡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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