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审讯

裴庸刚走到地牢门口就听到了一声惨烈的嚎叫，几乎不像人能发出来的，他腿一软，下意识扶住了墙，旁边的鲁威叹口气：“大人，要进去吗？”

        “要进，要进的，”裴庸有气无力道，“殿下千金之体都在此处坐镇，下官岂敢不来？”

        楚王亲率两营重骑兵到盘宁城，阵前斩落蛮族首领，生擒一众大将，一万多狼兵皆为俘虏，未待裴大人设庆功宴，楚王便入了刑室，亲自审讯蛮族大将。

        鲁威不爱说话，只是在裴大人身后隐晦地翻了个白眼：谁看不出这裴大人天天不做正事，就想去巴结殿下呢？审讯分明也用不着他。

        裴庸扶正了帽子，鼓足勇气走到了审讯的石屋外，刚喊了一嗓子“下官求见楚王殿下”，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可怖的惨叫声，夹杂着一连串的蛮语——听声音还是个女人。她将一句话反复惨嚎了几回后，声音戛然而止。

        随后李晔低沉的声音传出来，“她没气了。换下一个。”

        鲁威径直推开门，示意裴庸进去，言简意赅道，“殿下不喜繁文缛节，裴大人直接进罢。”

        浓重的血腥气迎面而来，裴庸哆哆嗦嗦地迈了进去，活像自己要去受刑似的，他匆匆看了眼被绑在木架子上的一排血人，脸色煞白，强撑着去给楚王请安：“下官——下官见过殿下，不知这些蛮人招，招了吗？”

        李晔穿着一身墨蓝色常服，正在铜盆前慢条斯理地洗手，直到将手上的血迹都洗干净，接过帕子擦干，这才看了一眼裴庸，“裴大人脸色这般不好，身体抱恙？”

        “下官，下官一切都好。”

        裴庸偷偷看了那一盆血水，心里直发怵：早闻楚王杀伐决断，雷霆手段，如今看来在刑讯上也是手段狠绝，丝毫不在乎滥用酷刑的名声。

        一个绑在木架上的蛮人被狠狠泼了水，从昏迷中醒过来，下意识看了看旁边的女人，却见那人已经没了气息，顿时发出一声悲痛的嚎叫，血红的双眼恨恨地看向李晔，用蛮语咒骂着他。

        李晔扔了帕子，随手拿起一支烧红的烙铁，走到那蛮人面前，用蛮语道：“木达佐，痛快点告诉我，我也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蛮人喘着粗气看向他，“大周人，你为何会说我们的话？”

        李晔笑了笑，“乌赫一度统领了大漠蛮族，你们各族的语言跟乌赫语差不多，稍微学习一下就会。”

        那蛮人盯着他，“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那个曾被乌赫人囚禁起来做蛊童的王爷，大周皇帝的侄儿。”

        李晔颔首，“是我。你们首领死前说，野狼族渡河是因为族中有人生了疫病，死了不少人，所以打起了盘宁城的主意。可如今是冬天，野狼族又轻易不与外族往来，到底生的是什么疫病？”

        木达佐死死地盯着他，哑声道：“我不会告诉你的，大周的王爷，我等着那‘种子’顺着北风来到你们的土地上”

        “种子？”

        木达佐阴沉地笑了笑，侧头看着那断气的女人，突然道，“你有喜欢的女人么？”

        李晔平静道：“我尚未娶妻。”

        “哦我想起来了，”木达佐点点头，“你杀了我们很多人，所以在大漠也很有名，人人都说你很古怪，热衷于出战杀人，却连番数次拒绝了皇帝的赐婚。”

        “男儿以家国为重，不必耽于儿女情长。”李晔淡淡道。

        木达佐冷笑，“胡扯！一个位高权重的年轻男人不要女人，要么是身体有疾，要么是心里有人，大周的王爷，你是哪一种？”

        李晔终于有些不耐了，敲了敲那烙铁：“木达佐，是我在盘问你。”

        “听说你跟姜淮的那对双生子感情很好，那个小姑娘，我曾跟她交过手。”

        李晔猝然一顿，盯住木达佐的目光变得幽深，“你说什么？”

        木达佐：“她胆子可真大，居然混进了斥候营，要不是他们惊动了狼群，被围攻时她的战甲被狼撕咬开，我也不敢相信身手那么好的人是个女人，旁边的人都叫她“姜三小姐”，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她原来是姜淮的女儿。”

        “胡说！阿宛怎么可能有机会出关——”李晔忽然顿住，他想起来一件旧事。

        去年姜念刚入军营时，曾跟着一队斥候出关了一个多月，回来时姜念还被人笑话，说风吹日晒了一个月，世子爷愣是一点也没黑。

        而那段时间姜宛因风寒生了一场病，卧床许久，他出征回来听到了消息，匆匆赶回淮都去看她，回府时她还在昏睡，十来天才养好。

        现在想来，阿宛自小底子好，一场风寒如何会让她卧病那么久？

        若这蛮人说的是真的，这两兄妹从去年就开始互换，送粮草算什么，阿宛竟然都已经出过关，跟蛮人交过手了。

        她跟十几个男人在危机四伏的关外待了一个多月，朝夕相对，还深入狼穴，一度处于凶险的境地……等她回来了，却连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他知道。

        一种混杂着焦躁的怒意漫上来，李晔目光沉沉，晃动的烛火印在他幽暗的瞳孔中，眉间有戾色一闪而过。

        而木达佐还在说话，那些话像毒蛇一样往耳朵里钻，“听说你很疼爱姜家的姑娘？种子是什么种子会让她变得不人不鬼，痛苦万分，最后你不得不亲自一剑刺向她的心脏——”

        烧红的烙铁猝然按在他的心口，蛮人大将发出狼嚎似的惨叫声。

        裴庸双腿一软险些跪下。

        而那蛮子一边惨嚎，面上居然还带笑，改用生硬的中原话说，“还有，大周，大周不许女人从军，她这是犯了欺君——”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晔猝然抽出旁边将士的佩剑，寒光一闪，将木达佐刺了个对穿，喷出的鲜血溅了他一身。

        呆若木鸡的裴大人想着：他总算知道楚王这两日为何要穿墨色的衣袍了。

        “殿下！”鲁威惊呼一声，他跟随李晔已久，极少见他被激怒成这样，心中惊疑不定：这蛮人方才是问候李家十八辈祖宗了么？

        木达佐用了最后的力气转头，看向旁边的女人，无声地说了句什么，便断了气。

        李晔用手帕擦掉脸上的血，将帕子一扔，目光晦暗，“传令下去，即刻回甘州！”

        裴庸忙不迭道：“此番多亏有甘州军驰援，下官已命府上备下了薄酒，代全城百姓答谢殿下和诸位将军们，还请殿下赏脸——”

        “护卫边境本就是我等职责，裴大人不必客气，”李晔沉声道，“野狼族既然族中有人生疫病，这些狼兵也未必没有染病的，请裴大人即可派人用药毒死那些狼，再将狼兵发配到盘宁城郊外的荒山里服苦役，派守军分开看管，一旦有患病的人，立刻派医官察看到底是什么病症，就地隔绝。”

        裴大人连连点头，还待挣扎一下，李晔已经转过头，厉声道：“鲁威，没听到我说什么吗？即刻开拔！”

        鲁威人看着糙，心思却细腻，一眼就看出楚王此刻已然是强压着怒火，眉目间戾色沉沉，心下一惊，赶紧道：“是，属下领命！”

        他惊疑不定，离开地牢后吩咐了一个亲兵，“你立刻乘快马回去告诉林先生，大军要提前回甘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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