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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对于谭霁的坦率直言,肖庭瑞有些惊讶,他还未开口,许驰就跟着说道:“在下许驰,也是朝廷委官。”

        谭霁笑着解释道:“谭侍郎领命彻办此事,我们二人都是跟派来的,听闻肖夫人日日散粮救济流民,在下心中甚为敬佩,此来拜访,一为结识公子,二为询问疫病事实。”

        听他这么一番话,肖庭瑞没直接回复,只意有所指道:“程公子心系百姓,是为大善,但朝廷交接不该先从官府吗?”

        谭霁听出了他对府衙多有提防,对言道:“这不是郡守不在渚良,我家侍郎又忧心流民,才擅作行动的。”

        肖庭瑞得了谭霁的意思,点点头道:“那么,大人想知道些什么?”

        谭霁不急着直问现状,而是提起了府衙:“听闻令兄在府衙办事?”

        提及肖断骐,肖庭瑞脸色变了一瞬,片刻间又恢复常状:“是,只不过我与长兄不大亲近,对于他也不甚了解。”

        “肖二公子多虑了,我也不是为了探问令兄。”谭霁笑言道,“只是想问上一问,你可知令兄在府衙中大概当的是个什么职。”

        肖庭瑞警惕心未退,反问道:“这好像与疫病一事无关吧?”

        “确实,是我多嘴了,”谭霁作歉状,转回正题,“那能不能麻烦公子从头说起。”

        三人坐了一炷香的时间,肖庭瑞比较全面地将疫病发起到现今的情况、伤亡程度尽数言之,对谈良久,谭霁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便起身与其辞别,临走前,他又落下一句:“在下的确想同公子交个朋友,希望过得两日,程某人再次前来时能与您谈说药理,肖二公子意下如何?”

        到了这会,肖庭瑞已对谭霁另眼所待,他笑言道:“好说,肖某供茶以待。”

        送别谭霁,肖庭瑞渐渐松了笑意,一直躲在后面的肖婷月猫儿一样窜了出来,迫不及待问道:“哥,怎么样,那是哪家的公子呀!”

        肖庭瑞瞧她一眼,哼笑道:“你这眼光可当真好,把人朝廷命官给哄来了。”

        肖婷月惊了惊,复朝两人离开的方向望上一眼,抿着唇看向自家哥哥,目光中带着些委屈:“可那小公子瞧着还没哥的年纪大呀。”

        肖婷月年将及笄,父母想给她寻个好人家,又因着这孩子是被宠大的,拗不过她,只能允了让她自己先挑挑看得中的人。

        方才谭霁一走进门,在柜前分拣药材的肖婷月当即就看直了眼,直接跑去留人坐下,把哥哥搬出来帮自己套消息。

        谁知这么不巧,套人套到南都去了。

        肖婷月嘟着嘴嚷道:“是南都的水养人呀。”

        她再怎么看中人家,也知道父母断不可能允她嫁去南都,更何况对方还是个朝官。

        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千万别跟朝廷扯上了关系,她都是听到了心里去的

        肖庭瑞听出她不太甘心,便抚着她的发鬓轻声哄道:“月儿,阿爹阿娘说过多少遍了,朝中官多是人精,咱惹不得的。”

        肖婷月看着他,抿唇不语。

        “何况方才那人还藏了一手,”肖庭瑞微微眯了下眼,“他那气度和学识,远不是一个普通官吏能有的程度。”

        肖庭瑞轻笑着补上一句:“但他的态度是诚挚的,此人可交,只是不宜深交。”

        他转叮嘱肖婷月道:“从明日起,你就不要去粥铺了,免得碰上了人家,知道吗?”

        肖婷月眨了眨眼:“可是”

        未言的话语在肖庭瑞严肃的目光下没了声息。

        肖婷月乖巧点头:“月儿知道了。”

        谭霁、许驰两人回官驿的路上,忽与一人擦肩而过,谭霁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见他驻足,许驰疑惑问道:“程兄,怎么了?”

        “看岔了。”谭霁转回来,轻轻摇头:“许兄方才说到哪了?”

        “哦,说那位肖家大公子,”许驰说道,“邻里大多传这孩子是父母成亲前有的,说出来不大光彩,就一直扔在了外祖家,到了十来岁吧,才被接来了渚良,估计就是因为一直不得亲,才养出了这么个不冷不热的样子,过了好些年了,跟家里人待一起还像个外人呢。”

        谭霁听了,微微蹙眉道:“不是说肖家人都是大善人吗?就是觉得不光彩,也不至于把孩子扔下来十多年不管不顾吧。”

        “嗐,谁年纪轻的时候没没糊涂过啊,可能也是后来顿悟悔过了,才把人接回来了吧。”许驰感叹道,“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这事就跟个疙瘩一样梗在那,这辈子都过不去。”

        “许兄知道的可真多啊,”谭霁调侃他道,“大道理张口就来。”

        许驰轻咳一声,摸了摸后颈:“我这不随口一提嘛。”

        谭霁转向前方,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他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毕竟提起肖断骐的时候,肖庭瑞脸上的神情骗不了人,没有尴尬、懊悔,也没有一丝歉疚。

        那就是纯粹的提防和畏惧。

        谭鹤洵说他是肖家人,那就不会有错,但究竟是发生过什么事,会让他们一家子对自己的亲人产生这样的情绪?

        应该不单是性格就能导致的吧?

        谭霁想着想着,忽然又停了下来。

        许驰还在朝前走着,待得偏头一看没了人,才转过去道:“程兄,怎么不走了?。”

        谭霁缓缓抬起头问道:“侍郎午时说的是,那位大公子和肖二公子有六分相似,对吧?”

        许驰回想了一下,点头道:“是啊,程兄看出什么了?”

        谭霁抿了抿唇,没直言,反而道:“走吧,回去等侍郎回来。”

        谭鹤洵断言肖断骐是肖家人,但一般来说,不应该是说他长得和父亲相像吗?为何会拿比自己年龄小的兄弟来比较?

        谭鹤洵肯定知道些什么,关于肖断骐的身世,关于他到底是哪个肖家的人。

        但这天傍晚,谭霁没能等到谭鹤洵回来,反而等到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叶榆狼狈翻进他屋里的时候,谭霁整个人都是懵的。

        “谭子佩!快,找个地方让我躲躲!”

        没等谭霁反应过来,叶榆自己就开始翻找起方便藏人的地方,谭霁慌张跟了过来,压着声音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先生呢?先生也来了吗?”

        过了一会,他又自己反应过来:“我就说在街上怎么瞧了谁那么眼熟呢,是先生吧!”

        “等会再说,”叶榆一把攘开他凑过来的身影,对着放满东西的柜子皱了下眉,“你这什么破地方,连挤个人的地都没有?”

        “要挤什么人,这里有我一个就够了。”谭霁揉了揉被他刚抠过去的手臂,面无表情道,“你这是干什么了,做贼呢?”

        叶榆没工夫回他话,正当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他顿时顾不上了,拽着谭霁就往床边跑,伸手直接去扒他的衣服。

        谭霁忙拍开他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物,瞪圆了眼道:“你干嘛!”

        叶榆捂着他的嘴把人摁上床,自己利索翻进了床底,一边隔着床板瓮声瓮气威胁道:“说你准备睡了!快!”

        谭霁:“我要是不帮你呢。”

        叶榆:“你敢!”

        门外的人得不到回应,又敲了敲门。

        谭霁想想现在的境况,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微微叹了口气,正想照着叶榆的话说时,屋外的人开了口:“小谭公子,你歇下了吗?”

        是段延风的声音。

        谭霁的话语咽了回去。

        叶榆:“”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听到床板上的动静,叶榆就猜到谭霁肯定是准备去开门了,看人踏上靴,他当即伸手抓住了谭霁的脚踝。

        差点被他一爪子绊倒的谭霁:“”

        段延风继续喊:“小谭公子?”

        谭霁转过头,蹲下身去扒拉那只爪子,一转头就对上了叶榆以死相逼的眼神。

        叶榆做口型状:不准去。

        谭霁回道:不松手我就喊了。

        叶榆:

        当段延风准备放弃的时候,谭霁蹦过来打开门,两人视线对上,不过一瞬间,就互相不自然地错开了眼神。

        段延风见他衣衫微微凌乱,发尾还乱起了一团揪揪,怔了怔问道:“吵醒你了?”

        谭霁翻下袖子盖住被叶榆掐红的手臂,胡乱点点头:“还好,不小心睡过去了,但没睡熟。”

        “那也还是吵醒了,”段延风垂眸道,“抱歉。”

        谭霁冲他笑了笑:“这有什么,我本来就是要等二哥回来的,还要谢谢延卫叫醒了我呢。”

        这话说完,段延风向他屋内扫了一圈,谭霁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了床,笑着问道:“延卫过来有事吗?”

        段延风看向他:“方才有人来过吗?”

        “啊?”谭霁作茫然状,“什么人?”

        他本以为这话说出去,找不到人,段延风就会离开,没想到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刚巧过来见小谭公子,没想到碰上一形迹可疑之人,你没碰上最好。”

        而那位形迹可疑之人现在正躲在谭霁床下,因为听不到门口两人的谈话而心急如焚。

        谭霁怎么还没有把人弄走!

        “夜里屋外凉,”段延风提议道,“进去说吧。”

        “啊,”谭霁抬手抓了抓头发,找不到理由拒绝他,只能让开了道。

        两人走进屋内,谭霁分得的房间不小,必备的东西都有,但官驿的条件也摆在那,远不及之前在督军府舒坦,不过谭霁不挑,也能住得惯。

        他走在段延风前面,把背影留了个全,见这人对自己毫无防备,段延风笑了一声,上手盘住了他的头发。

        谭霁被人突然“袭击”,整个人抖了一下,细若蚊吟地哼出一声:“延卫,你做什么啊……”

        “别动,头发结起来了。”段延风捉住方才就看见的揪揪,伸手慢慢揉开,“你平日里自己不记得打理吗?我看你那侍从好像给你捯饬得挺好。”

        谭霁脸上微微泛红,觉得是自己不爱整洁被人逮住了,小声辩驳道:“我也没有那么不爱打理这次是意外。”

        段延风轻笑:“是,小谭公子最有风度了。”

        看着床边靠得极近的两双脚,叶榆总觉得这两人有点不大对劲。

        明明只是正常的对话,怎么被他们说出了调情的意味来了?

        段延风终于松开了手,他轻轻抚了两下谭霁的头发,说道:“好了。”

        谭霁松了口气,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刚要开口,却因后退一步踩着了被褥,整个人朝后跌去。

        段延风下意识去够他,却被谭霁扑来的手抓住了手臂,他一下没使住力,两人双双摔在了床上。

        那被褥是为了挡住床底的叶榆才拉下来的。

        听得床板一声剧烈的“咚”声,叶榆差点心脏要给吓出来。

        谭霁为什么要去开门啊!这两人这么会玩的吗?!

        被褥被带上了床,段延风半揽着谭霁压在床上,这么瞧上一眼,他才回过神,忙起身就要离开,谭霁想到现在床底下的叶榆毫无遮拦,匆匆抓了一把段延风的小臂:“等等一下!”

        段延风停住了动作,又有些不好意思去看谭霁的脸,只能眼神躲避着说:“怎么了。”

        谭霁:“”

        这话要他怎么接啊!

        谭霁只能硬着头皮扯谎:“腿腿麻了,你先别动,我缓缓。”

        段延风:“嗯。”

        谭霁趁机拿手在床板上敲了敲,示意叶榆快点离开。

        这一晚上真是把脸都丢光了,他一定要想办法找个机会整叶榆一顿。

        叶榆收到了旨意,小心翼翼钻出来,对着床上的两人有些没眼看,他被谭霁狠狠剜了一眼,就跳窗离开了。

        段延风没去看谭霁的脸,垂下来的视线正好对着人光洁的脖颈和衣物没遮好的肩膀。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人的肩,也能瘦软成这副模样。

        影卫的瘦是劲瘦,段延风也没见过女人的肩背,没法与之比拟,只知道谭霁裸露出的那一圈皮肤,应当是细软的。

        就像前几次他无意中环过的腰,不是想象中病弱之人瘦骨嶙峋的手感,能摸到身骨,却不咯手,反而叫人有点上瘾。

        段延风看了眼谭霁微动的喉结,和渐渐从脖颈蔓延而上的一抹红,顿觉自己不行了,他轻轻呼了口气,问道:“你好了吗?”

        段延风虽然没看他的脸,但谭霁还是感受到了那股没从自己身上挪开的视线,他人都要熟透了,几乎是从鼻间哼出来的一声“嗯”。

        两人爬起身,都没敢看对方,稍稍冷静了一会,气氛才像是散去了一些。趁着段延风背过身去,谭霁重新理了下衣物,勉强维持住了一点端庄气。

        他轻咳一声,提起了正事:“延卫还没说,今日所来何事?”

        “也无甚大事,只是昨夜忙于巡查,今日才能来打声招呼。”段延风跟着回答,把方才那些情绪给强行带过去,“我想你们应该也找到些东西,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同我说说,影卫基本都能探查。”

        谭霁眼睛一亮,正巧肖断骐的事还弄不明白呢,他也没有十全的把握能从谭鹤洵嘴中套出消息来,段延风这话简直是帮了他大忙了。

        他匆匆问上一句:“什么都可以?那方便查个人吗?”

        段延风点头道:“可以,你想查谁?”

        “渚良肖家,开着渡安堂的那家,”谭霁说道,“他们家的大公子肖断骐,我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闻此,段延风微微皱眉,谭霁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和之前在谭鹤洵脸上如出一辙的表情。

        “怎么了,不行吗?”谭霁略奇,他不太能想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能叫影卫都不便说出口。

        “不是不行,”段延风沉吟道,“这人不用查,我都知道,只不过他的身份,不好说。”

        谭霁也不愿叫人为难,于是转言道:“那这人会影响我们在处理的事吗?”

        “这倒没有关系,”段延风犹豫道,“其实,如果你们能与他交个好”

        话未说尽,谭霁的房门再度响起。

        都不用提醒,段延风已经眼疾手快从窗口翻了出去。

        逃跑这件事,做得多了,自然轻车熟路。

        谭霁:

        是哦,叶榆先是怎么想的,来了人不爬窗走,要命地选了个容易暴露的床底?

        谭霁有些暴躁,话音听了一半被迫掐断,跟抓心挠肝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时候会来敲他门的,要么是一时想不开过来找气的许驰,要么就是晚归的谭鹤洵。

        谭霁一边气鼓鼓地打开门,一边泄愤似的想着,如果来的是许驰,就把人整一顿,如果来的是谭鹤洵,就从他身上搜刮点东西下来。

        结果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冷冰冰的眼。

        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半点光亮,仿若死气沉沉的幽潭。

        只消看上一眼,就能叫人坠入冰川。

        谭霁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头顶凉到了脚跟,他不敢动弹半步,难以言喻的恐惧感不可自控地涌上心头。

        若说谭鹤洵让他的畏惧是出于规矩礼教,那这人就是天生有种压迫感。

        都不用他开口,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还有他给人的感觉,就能猜出这人是谁。

        谭霁心里默默说出了那三个字。

        肖断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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