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真相
堂庭木然地坐在姜与眠房中，眼神空洞地向着桌子，风从窗子吹进来，掀动了桌上的纸张，那上面是他随手画出的刀剑与小猫。
那日的景象一次次在堂庭面前闪过，似梦魇般困住了他。他总在怀疑，那一切似乎太过简单，巫惑怎会轻易赴死？可当他与贪狼星君提起心中疑虑时，贪狼星君眼中却满满的复杂，似乎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知道，无人信他，除了他，再无人相信姜与眠有可能活着。连秋迟都常常跑到这房里哭，以为他的小主子死了。
堂庭看向柜子，秋凉了，若那些都未发生，此时也该给他添新衣了。想到此处，堂庭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袍，心中疑虑与痛苦已快将他折磨得疯魔了。
踏上白玉楼阶，天庭各处的守卫皆少了大半，两月前的大战损失了太多武仙。待贪狼星君察觉到堂庭的气息时，他已站在了正殿之中。
“堂庭，我知你心中苦痛，可他二人落入地裂，被业火吞噬，是众人皆见到的。”玉帝庄严的声音悠悠传出，贪狼星君来得晚了，他听着堂庭与玉帝的谈话，绕过众人，静静站到了一旁。
“可巫惑败得蹊跷，若无十足把握，他定不会这般挑衅天庭。还望玉帝准我此愿，再引一次业火，让我下去查看。”
玉帝沉吟不语，此举太过冒险，巫惑狡猾，且修为不低，若是在引业火时侥幸逃出来，即使是几缕残魂，亦有可能将世间搅得天翻地覆。
“堂庭，当日你亲眼见到他们落入业火中，究竟还有什么疑虑？且巫惑妖力不低，若是叫他逃出来，世间又会是一场劫难！”
贪狼星君目光黯淡了几分，只是仍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
“玉帝担忧的是巫惑？”堂庭神色变了，他仰面看向玉帝，“可若不能达成此愿，我也可做下一个巫惑。”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静得如同棺木，如今天庭兵力亏损，堂庭亦是不可小觑，若他想坠入邪道，自然会是下一个巫惑。
玉帝心中虽有怒火，可眼神依旧平静。堂庭与他对视片刻，转身便朝着殿外走去。目光三三两两地聚集到了贪狼星君身上，若是以往有妖在大殿上如此狂言，他定要请命去捉拿，只是今日不知为何这样安静。
“贪狼星君。”玉帝缓缓叫道，“此事你觉得如何？”
贪狼星君顶着众人的眼光，走到大殿正中，淡淡说了一句：“我打不过他！”
“还未打，便知结果？”玉帝的语气已有了些怒气。
贪狼星君缓缓说道：“当初我给那小子吃仙药，吃得他鼻血不止，堂庭知道后，险些与我翻脸。说什么要和我比试，当日若不是我求饶求得快，三叉戟都要被他折断了。”
贪狼星君的话虽有些夸张，可到底叫玉帝知道了姜与眠在堂庭心中的份量。
不到三日，八墓岭地下便涌出岩浆，将一座座山烧得通红炽热，方圆百里的活物皆远远逃走，成片的密林也被灼得枯死。贪狼星君到时，堂庭已在此处等了三日。地上灼热，隔着靴子都觉得烫脚，若是玉帝不依他的话，恐怕堂庭真的要将人间搅得昏天暗地。
“你怎会在大殿上说那番话？玉帝险些要我来捉拿你。”贪狼星君走到他面前，将三叉戟拄到地上，轻叹了一声。
“辞昼已死，与眠便是我最重要的人。就算放出巫惑，我也要去寻他。若要拿他与天下苍生相较……我还远没有那番慈悲。”
贪狼星君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地上，两月前地面裂开的痕迹仍在，这段时日，他也不好过。姜与眠的影子没日没夜地在他眼前晃过，骑到他身上挠他痒痒的姜与眠，惊慌失措躲进山谷的姜与眠。
贪狼星君眨动着眼睛，尽量让自己的神态自然：“其他十一位星君稍后便会过来，我们再引一次业火。”
一个时辰后，地面已裂开，堂庭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他纵身跳下，贪狼星君也紧随其后。越过漫漫烈火，堂庭细细看过每一处，终于在岩壁突起处，发现了姜与眠掉落的铠甲碎片。
贪狼星君此时也与他会合，两人都未发现巫惑和姜与眠的魂魄。妖遇业火，转瞬便会身死成灰，可灵魂并不会就此消失。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二人根本没有落进业火中。两人眼中皆透出些欣喜，贪狼星君的嘴角已经有些抽搐，他没有想到堂庭的疑心会是真的，口中不断骂道：“那杀千刀的小崽子，我……我……”
话还未说完，贪狼星君脸上又涌出一股苦涩，当初姜与眠用自己换珊瑚的事，仍历历在目，如今落到巫惑手中，定是生不如死。
秋雨连绵不绝，一连几日浇在山里，茅屋中气温骤降，从前姜与眠总爱守在窗缝处朝外面看，如今夜里寒凉，他只好找了些杂物封住破窗，可即使如此，茅屋依旧没有一丝温暖。
雨滴从茅草屋顶滴落，有节奏的嘀嗒声回荡在屋里，姜与眠找出一只碗，放在地上接着雨水。他静静蹲在一旁，待雨水积了半碗时探头看去，水中的倒影蜡黄枯瘦，双目似灰烬般无神，下巴上还生出了些胡茬。果真如巫惑说的那般丑陋。
他捏住袖子在碗中浸湿，细细地擦拭着那张脸，门忽然被一脚踹开，巫惑身上挂着薄雨，眼中阴寒可怖。他牺牲掉八墓岭，牺牲掉所有妖怪，本以为可得几百年清净，谁知还不到三个月，便被堂庭看出了蹊跷，幸而他藏得隐蔽，天庭一时还找不到他。只是既然不能去找堂庭，便只能将气撒在姜与眠身上了，谁叫他们二人亲昵如一体？
巫惑大步上前，一脚踢倒了姜与眠，地上的碗也滚至一旁。姜与眠撑住地极力向后退去，巫惑却紧逼上去，一脚一脚踢到他身上，直到看到他一动不动地蜷缩到墙角才停下来。
姜与眠缓缓抬头，却又被巫惑一把抓住了颈上带子，拎了起来。铃铛发出几声闷响，巫惑掌中化出一条毒虫，掐住姜与眠的脸，喂进了他嘴里。
毒虫入腹，姜与眠瞬间腹痛难捱，倒在地上翻滚挣扎，不多时脸色便已苍白如纸。巫惑冷笑一声，转身想要离开，却听到身后微弱的声音：“是不是堂庭发现你我还活着？”
巫惑脸色变了变，这人虽已成了废物，可却依旧聪明。
“事到如今，你仍寄希望于堂庭，仍想着他能将你从这救出去！”巫惑转过身，冷冷看着他，“我不妨告诉你，就算你逃出去了，也得不到自由。天庭那班老狐狸早已算计好了一切，你只不过是他们的一枚棋子。”
“他们早已谋划好，待我死后扶持一个新妖王，借此掌控妖界。你，便是最好的选择，没人比你更好控制。”
“我……我才不要做什么妖王。”姜与眠忍着剧痛，身上衣衫已被汗浸湿。
巫惑冷笑着：“当初辞昼为庇护那些无处可躲的妖怪，建了那座城，我忌惮着他与堂庭，所以从未靠近过。后来你出生了，他放弃安宁日子与我死斗，你就没想过是为什么？”
“因为你娘是仙子！”
巫惑不顾姜与眠眼中的惊愕，继续说道：“天庭便是借此控制他的，将来也会故技重施控制你。”
“当初所有仙皆以为你会是个半妖半仙的怪物，心中厌恶却又不好流于言表，谁知你出生后身上没有一丝仙气，全然是个妖怪。”
难怪，当初他去天庭时，那些神仙看他的眼神都如此怪异，此刻姜与眠都懂了。细细想来，当初苦苦寻了自己十七年的也只有堂庭，愿信任他，一瓶瓶仙药殷勤送来的，也只有贪狼星君。旁的神仙不过是在观望，若他能用便用，不能用也便作罢。
巫惑看出了他眼中的悲戚，又继续说道：“至于堂庭，你不必再想了，如今你这枚棋子已废，天庭自然会另寻一个天资聪颖的妖怪，自小交到堂庭手上。他会像当初教你一般教他，许过不了几年，便会将你忘得干干净净了。”
“至于你，就留在这里慢慢等死，慢慢耗尽生命，变成白骨。堂庭永远不会知道你在这。”
姜与眠捂住肚子，双目空洞地望着某处，他已忘了巫惑是何时走的。不知是毒虫作祟，还是自己想起那些神仙的嘴脸便觉恶心，一阵绞痛后，竟将腹中毒虫连同胃液一起吐了出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自己以为的恶不是恶，以为的善也不是善。明明已经二十几岁，却仍觉这世界非黑即白，以为自己是故事中，救天下于水火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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