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离经叛道
从前，蚩九从未想过与他人结契。
无论对方是人，是魔，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一是野生灵兽天□□好自由，不喜欢受他人控制，二是灵兽的一生太过于漫长。
灵兽是天地间平均寿命最长的生灵，在不受外界干扰的情况下，正常生长与修炼的灵兽可以活上万年，但驯化灵兽的灵士道长甚至是魔物，寿命也不过数百年而已。
与他人结契的灵兽，很难再回到野生的灵兽族群中，因此它们只能看着“前一任”主人死去，接着寻找“下一任”主人，然后再看着“下一任”主人离开
数不清的“前一任”与“下一任”，看着他们成长，再看着他们老去。
一直到灵兽自身也垂垂老矣，再也想不起自己跟随过多少任的主人。
蚩九不喜欢这种感觉，因此，它一直没有动过结契的心。
后来，它遇到了一只突然闯进古森林的特殊的魔物。
第一次遇到他时，那魔物躲在刺槐树林里，背靠刺槐树，怀里抱着一枝刺槐花枝，安静而沉默地望着远方。
飘散在空气中的魔的气息让蚩九皱眉欲走，却又因魔物过于惊人的外貌而驻足观望。
蚩九见过的魔物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少年。
由于魔力自带剧毒，侵蚀性极强，大多数魔物的外形都是丑陋的，哪怕高阶魔兽能够修炼幻化成别的模样，但也脱离不了丑陋的本体。
蚩九天赋技能之一是识破魔物的本体，但是眼前的魔物本体不过是换成一头银发，以及一双通透的红眸罢了。
人皆爱美，兽也如此，蚩九尤其。
不知不觉，它便隐匿自己的气息躲在远处看了那魔物一个晌午。
直到族人来寻它。蚩九是七长老一手带大的，印象中的七长老是一位沉稳自持的长辈，但是当七长老看到远处那个漂亮的魔物时，却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有惊讶，有焦虑，有难掩的厌恶，以及莫名的恐慌。
“魔婴”好半晌，七长老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蚩九了然地眨了一下眼睛——原来那就是魔婴啊，难怪那么特别，那么好看。
“和我一样。”蚩九小声念着，但七长老并未听清。
那只情绪复杂的成年灵兽拉着蚩九离开了刺槐树林，并且告诫蚩九以后不要靠近魔婴。
“为什么？”蚩九不解，它又不怕那魔物。
“因为他是魔婴。”
“哦。”蚩九敷衍地应下了。
蚩九不爱看书，未从族中古籍中了解到有关“魔婴”的毁天灭地之记载，对他而言，“魔婴”不过是父母用来吓唬不肯睡觉的小灵兽的生物罢了。
巧的是，蚩九没有父母，也没有没有听过有关于“魔婴”的故事。
七长老养蚩九，不过是尽族中长辈之责，很少关心和教导这个“野生”的小灵兽。因此，蚩九像野孩子一样放养式地长大，也形成了与众不同的脾性。
别的小灵兽喜静，蚩九喜闹，别的小灵兽温和，蚩九暴躁，别的小灵兽秉性乖巧，蚩九天性顽劣。
总而言之，蚩九和大部分的灵兽都不一样，满脑子都是离经叛道的想法。
以至于——蚩九看到那么特别的魔婴的第一眼，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就要沸腾了起来。
第二次遇到魔婴，还是在那片刺槐树林。距离第一次见到魔婴三个月后，蚩九偷偷溜了出去，怀着莫名的自信，它再度来到了刺槐树林。果不其然，那个漂亮的魔物还在那里。
他的外貌和气息都发生了变化，原本压抑着的魔的气息浓郁起来，额前黑色的长发也恢复了银白，一双赤眸漂亮得惊人。
他浑身都是狰狞的伤痕，但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维持着三个月前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同一个方向，怀里的刺槐花枝早已因为脱离了营养和水分的供给而败落枯萎，刺槐花的花瓣皱巴巴地蜷成一团。
漂亮的魔物也如同那奄掉的刺槐花枝，浑身散发着恹恹的气息。
蚩九离他有一定的距离，看不清魔物脸上的神情，却本能地感觉到悲伤。
往后，蚩九每隔几个月便来刺槐树林里“看望”一次那漂亮的魔物，每次都是远远地站着，安静地陪他待上大半天。
蚩九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一个孤独的旅人遇到了另一个孤独的旅人，孤独地相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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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十年过去了，蚩九看着那魔物固执而寂静地待在那片刺槐树林，漂亮的脸颊日渐瘦削，颀长的身躯伤痕累累，白皙的皮肤被阳光烫红，干净的衣服被兽爪划破
有时候，蚩九还会悄悄地跟随那魔物回山洞，看他一次次为千叶莲补充能量，一遍遍把山洞打扫干净。
那魔物往往在夜深人静之时才会回山洞，而且不会在山洞里待很久，似乎他晚一点回去，就会错过他在刺槐树林里等的某个执念。
蚩九没有听过那魔物的声音，因为他在十年里从未讲过话，安静得让蚩九怀疑他是个傻子或是哑巴。
当然，那魔物不是傻子，蚩九见过他为了守住那片刺槐树林同数以百计的魔兽战斗，用天赋，用技巧，用智慧，用与生俱来的压制力。
魔的世界有魔的规则，同源而生的魔之间因实力的差距可以相互压制，低五阶及其以上的魔会自动臣服于对方甚至遭受对方的控制。而魔婴的存在，打破了这个规则。魔婴不受任何高阶之魔的压制，并且只要魔力充沛，可以控制任意级别的魔物。
蚩九知道，一旦魔婴突破了十五阶，体内将会自动生成二次空间，用于储备魔力，届时，魔婴不仅能控制二十阶以上的高阶魔兽，而且能够同时操纵数百只十阶左右的魔兽。并且，随着魔力等级的提高，魔婴的这项能力会愈发恐怖。
终有一日，魔界共主。
蚩九突然明白了人界修士与灵兽们到底在忌惮什么。
奇怪的是，蚩九一点也不怕。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能力者为尊。
觊觎魔婴血肉的魔物如此之多，魔婴除了使它们臣服，还能做什么呢？
蚩九以为那魔物会一直一直守在那里，但是那一天他真的等到了他要的——一个纤弱漂亮的人类女孩。
像是被注入了灵魂的雕塑，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也终于离开了那片刺槐树林。
蚩九以为它这长达十年的“偷窥”会就此结束，但是某一天它又路过刺槐树林时，那魔物突然出现在它的面前。
“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他说。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他很直白。
“好。”看了十年的魔物第一次和自己说话，鬼迷心窍地，蚩九答应了他。
那魔物说，他想见灵兽一族的长老们，蚩九也如他所愿带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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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你们做一个交易。”魔婴开门见山。
“你想要什么？”长老们十分警惕。
“结契。”
“不可能！”
“怎样才能？”
“怎样都不可能！”
魔婴不善口辩，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灵谷的入口处，衣玦被穿过狭口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不离开，灵兽们也不愿意耗费高额代价去逼迫他离开。僵持了一天之后，大长老向他提出一个严苛到近乎残忍的条件。
“你为我们抵挡所有魔兽的攻击，直到暴动过去。”
“好。”魔婴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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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灵兽都对魔婴不抱任何希望，毕竟魔婴再强，也不过十阶，面对成百上千的魔兽，非死即残。
除了蚩九。
但那时，蚩九还未诞生要成为他的灵兽的想法。
直到魔婴真的赢了下来，族内一片混乱与争吵。
“怎么办？难道真的要与那魔物结契吗？”
“怎么可能！他是魔，我们是灵，生来对立，怎可结契！”
“对啊，更何况，他是魔婴。”
“可是我们毕竟答应了，如此言而无信不太好吧。”
“你觉得不太好就你去啊，反正看到他我就觉得恶心。”
“凭什么我去，又不是我答应的。”
“别吵了！”大长老被吵得焦头烂额，只得大吼一声。
三长老略加思索，道：“结契需要双方心甘情愿，只要我们派去的灵兽心不甘情不愿，结契便不能成功，届时我们便说我们也没有办法，把这件事拖过去。”
“老三说得不错，”大长老表示赞同，随后询问道，“在座哪位愿意去与魔婴‘结契’呢？”
大长老补充道：“自愿者可得三株十品仙草。”
“”现场一片寂静。大家都知道魔婴的能力与手段，一旦将其惹怒，遭殃的极有可能就是自己。所以大长老的言下之意便是——谁愿去做这个牺牲品？
蚩九看着那一张张熟悉且怯懦的面孔，不知为何生出一阵厌恶来。
它不爱学习，但它知道长辈们常常教育小灵兽们要做诚信的兽，如今事到临头，一个个却如此的
于是蚩九开口：“我去。”
“阿九，”七长老惊讶于一向置身事外的蚩九会参与到其中，“你可要想清楚。”
蚩九虽然时而调皮顽劣，但天资聪颖，是族内上好的修炼苗子，七长老并不想失去这么一个好苗子，更何况，还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苗子。
大长老也意识到这一点，用不赞成的眼光望向蚩九，似乎在说——蚩九并不在他的备选牺牲品名单内。
“我去。”蚩九坚持道。
事实上，蚩九还是没有做好与魔婴结契的准备，但是看着那些推脱丑陋的嘴脸，看着成年灵兽各自护住自家小灵兽，它的心中生出一丝悲凉。
蚩九突然懂了，为什么魔婴固执等那个人类女孩十年，因为啊——除了她，全世界都站在他的对立面。
向来离经叛道的蚩九，不由得想，如果真的和魔婴结契会怎么样？
必然会与灵兽为敌吗？必然会与人类修士为敌吗？
它在那个人类女孩和魔婴身上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坚持，也看到了不一样的未来与可能，于是，他也想试试。
想试，便去试了，这才是蚩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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