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一部夏天的木10（1）

10

        星期六晚上，陈竺接到奶奶的微信通话。老人家去年丧偶后，陈竺给她买了台智能手机，教会她上网。从那之后，她便喜欢上用这种方式通讯。通话内容则是每周的惯常——让她周日中午去家里吃饭。

        原先陈竺的祖父母并不与陈江风夫妇住在一起，爷爷因病去世，老太太一人守着空房。年后陈竺从家里搬出来租房子，她便力邀陈竺随她同住。只是陈竺一心避着陈氏夫妇，以已经交过租金做借口拒绝了。四月初，老人让她去家里吃饭。她去吃了一次，预料之中地在饭桌上碰到她爸妈。那顿饭吃得极其不愉快，陈竺看在奶奶的面子上没有吃一半走人。

        后来，陈竺就习惯性推脱了。这次是有工作，下次是和朋友约好了。可奶奶依旧是不厌其烦、如法炮制地每隔一两周打次电话。陈竺知道她的做法带着斡旋调停的意味。陈江风是她唯一的儿子，陈竺是她唯一的孙女。唯一的孙女自小隔代亲，拒绝两次，总要答应一次。老人家心里明镜似的。

        也是这个原因，陈江风夫妇总能清楚获悉她的近况，甚至每月见她一两次。这就是血缘人伦，打断骨头连着筋，非人愿能摆脱。

        陈竺听着电话，等奶奶那边讲完，才说自己有个翻译工作没做完，明天就不过去了。奶奶立马问，“竺子，那下周能来不？奶奶都快一个月没见你了。”

        陈竺算了算，确实又是月初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下周行，”她说。“到时候我再买几个熟菜。奶奶你别又弄那么多，一上午不得闲。”

        老人立刻不乐意了。“你买菜做甚么？外面不干净，奶奶做你爱吃的。啥也别买。”

        到了星期一傍晚，陈竺和刘旻杉步行回别墅时，气氛有些冷淡。起初刘旻杉正常和她说话，陈竺只是“哦”了几声，看起来是故意怠慢他。刘旻杉只觉得十分沮丧，同时想不出林璟琪提供了什么建设性建议。他有转念一想，可能陈竺还记恨上周五晚上的事情。

        吃完饭，他小心地问陈竺今天是否还出去散步。直到他们走在湖边的步道上，陈竺突然指着湖面上一群水鸟问，“你看那只像谁？”刘旻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只黑白羽毛的水鸟顶着硕大的粉黄色的喙，对另一只一会儿戳一下、一会儿戳一下。被戳的那只每次都神色冷淡地偏向另一侧游去，模样很是高贵不容侵犯。

        他再去看陈竺，发现她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面。他跟着蹲下来，对方肩膀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刘旻杉无奈地把她的手从脸上掰下来，面前的脸笑得像一块没揉好的面团。

        “你……你看……那个……是不……你？”气都喘不过来了，还要坚持把话说完，唯恐他没领悟到似的。

        刘旻杉早看出来她是佯装冷漠，心下松了口气，话也飘起来，“我看像你。”

        “看来你还没学会尊师重道。”陈竺笑过了头，扶腰站起来，俯视着他。

        刘旻杉叹了口气：“你说像谁就像谁吧。”

        他跑去商店买了两盒八喜冰淇淋，一盒朗姆，一盒绿茶。陈竺挑了朗姆味。

        两人坐在湖边的石凳上，风吹着湖水一层一层地流动，那群水鸟顺着风力往开阔的湖中央游去。它们的白色修长的脖颈弯成s形，偶一伸进水中又立刻缩回来，灵动秀美极了。

        刘旻杉问陈竺知不知道湖对面正在建的游乐园。陈竺说，“知道，号称全省最大的规模。”

        “可能年底前建成，春节开放。”

        “这么快啊。”

        事实上，这个游乐园项目开发的融资和后期招投标，高兰夫妇均有参与，目标是休闲餐饮区。股东享有内部优先通票的福利。刘旻杉踌躇了一下，想请她到时候一起去，但又相信陈竺一定会找个理由委婉地把他打发掉。说到底，目前他们还算不上是朋友。

        如果不开口，就永远不会被拒绝。尽管也不会开始，但任何关系更需要的是时间来沉淀。刘旻杉不能很清晰地把握时机，但他隐隐懂得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的。

        天阴沉得厉害，红尾蜻蜓沿着湿地水面低低地飞。陈竺催促他回去，担心骤雨忽至。好在他们回到别墅，这场雨还没落地。

        陈竺看他写的英语作文，说他词汇不错，可以置换一些更高级的语法表达和固定搭配。“作文练习永远要比考试时候认真，不论英语还是语文，多多遣词造句，多积累，考试的时候才能信手拈来。”

        她要把做了一半的语法工具书发给他，问他要邮箱号，说是可以参考例句。

        刘旻杉报了q｜q邮箱给她，趁她用电脑发邮件的时候，去房间取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回来。登陆q｜q，点击邮箱符号，进入界面，把陈竺新发的文档下载到了桌面。

        突然响起好友消息的提示音，是之前高三同班的某个女生，问他“在吗”。紧接着又是一条——“吃晚饭了吗”。刘旻杉寻思着自己被设置成了上线特别提醒，被身旁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个叫宁雨梦的姑娘，不会是你女朋友吧？”陈竺手支着下巴，搁在桌子上，侧身对着他的电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没等他开口又自顾自地说着，“高中生都喜欢聊暧昧用q｜q，我们那时候也是。想不到啊，你小小年纪……”

        “你想多了。”刘旻杉不耐烦地打断她，“脑洞开得挺大。”

        “哦，行吧。反正跟我没啥关系。”陈竺摆摆手。

        刘旻杉视线移回电脑，点击删除好友，设置拒绝接受陌生人消息。

        陈竺看他的眼神转为震惊。“咳，小伙子真是……惊为天人。”

        “她单方面对我有意思。之前是同学不好删，反正都毕业了。”刘旻杉解释道，进而话锋一转，“你不希望我有女朋友？”

        “复读谈恋爱很影响学习的。”

        “……也不一定，比如一个人会激励另一个人之类的。”

        “呃，等等，你不会真有女朋友吧？”

        “还没有。”刘旻杉望着她。

        “你说的那是极少数情况，基本不能成立。”陈竺接着他刚才的话，一边退出自己电脑屏幕上的邮箱界面一边说，“我是很难支持复读生谈恋爱的，时间太宝贵啦。”

        刘旻杉默默无言。

        突然一声惊雷，隔着窗户传来，声音依然犹如山崩。两人俱是一震，然后相视一笑。

        陈竺去拉开窗帘，又是一道闪电，映出雨帘密集如注。只一瞬间，外面又归于漆黑一片。紧接着又是一声雷。

        这雨终究是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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