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2
短短几天时间不见，他好像又瘦了。
以至于现在逆着越野车的强力光线走过来，那个轮廓清晰又孱弱，说难听一些，就像个鬼一样。
栾魏诧异地挑眉。
他三天前还见过陈雨承，当时他虽然也瘦，但还没有到现在这种离谱的程度。
怎么说呢……他现在就好像要随时挂掉了一样。
栾魏甚至有闲心想：他不应该买这种大车，因为非但撑不起他的气质，反而对比下来，更让他显得有几分可怜。
而越野车之后，还有一长串车，一眼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牌类型的，但所有的车灯都亮着，蜿蜿蜒蜒地排开，就像是一长串氛围的彩灯挂在山路上。
粗略估计，大概有十几辆。
萧霁没忍住笑了一下。
因为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能看见那些车居然都是奔丧的打扮，白色的幡挂在车辆身后，好像长长的旗。
这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陈雨承走到萧霁面前，估计有些意外栾魏也出现在这里，但他此时却无暇多顾，只看着萧霁。
那目光他不用说什么话了，意思很明显。
萧霁把目光从长长的“送葬队伍”那里收回来，然后不咸不淡地问：“谁让你带那么多人呢？”
陈雨承微微一怔，估计也没考虑到这一茬，但他随即就笑了：“我不想我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亲戚朋友在身边。”
萧霁冷冷道：“所以你就带了那么多。”
她虽然只说了这一句，但是很难不让人顺着她的意思想下去——既然不相信我，那还来做什么？
栾魏忽然一rua她的脑袋，说：“你真会看病？祖传的还是自学的？你哥会吗？”
萧霁：“……”
萧霁被他动得没脾气，看了陈雨承一眼，说：“五分钟，让他们回去，没得商量。”
陈雨承只犹豫了三秒钟，到底还是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他拿出手机电话一说，那边估计犹豫了大概半分钟，然后所有车子都发动。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那挂在半山上的彩带就全都暗淡消失了，只有陈雨承孤零零的一个人。
萧霁看向栾魏，栾魏：“？”
栾魏抄着手，就笑：“不会吧？你还想让我也走？你们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这个正牌……”
萧霁淡淡说：“你大可以再跟我胡扯半天，反正到时候要死的人又不是我。”
这话一出，那陈雨承还能同意吗？
他当即上前一步，看着栾魏。
栾魏被盯了不到一秒钟，当即举起双手投降，说：“行行行，我走，我走还不行么？”
不知道是不是陈雨承的错觉，面前的女人似乎笑了一下，但是转瞬即逝，根本没看清楚。
他忽然感觉四周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他具体感受不出来是什么发生了变化，却能够时时刻刻都感触到什么在变化。
空气吗？没有味道。风？还在流动。月亮？依旧挂在那里，清亮又遥远，残缺也癫狂。
他好像站在旷野之上。
一把火在他肩膀上燃烧，豆大的可怜火苗被风吹得摇摇，萧霁绕着他走了两圈，似乎只是打量，但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点重量压在他肩头。
真的可以相信吗？
这个女人也只是刚认识不久的，完全不知道她的过往来历，甚至和他连“相交”都谈不上。
她真的可以救他吗？
陈雨承不受控制地咳嗽了两声，血迹就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来，口腔里的腥味的液体瞬间将他溺得清明。
上苍啊，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这个女人冷酷、淡漠、恶劣……仿佛一个游戏人间的妖邪，但是只要能救他，什么都好。
萧霁当然不知道他的心理历程走到哪里了，又绕着他走了两圈。
黑雾就变成了六条细细的锁链状，分别在他的两肩上和头顶盘旋，绕啊绕，能看见黑色的淡光晕柔出来，其间护着一簇小小的火苗。
双蛇盘护的样子，看起来诡谲异常。
但那火光确确实实地重燃了不少，风和外力都被挡住，它烧得坚定了许多。
就在此时，风忽然大了起来，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陈雨承身上看不见的地方爬了出来，慢慢地变成一个类人的形状。
它只有个婴儿大小，动作非常怪异，蹲着踩在陈雨承的背上，细长的爪子好像直接扣进皮肉里，在黑暗中看不清，就好像是陈雨承自己长出来的巨大肿瘤，又或者是个百岁的佝偻老人，重量已经让他直不起腰来了。
“闭上眼睛。”萧霁冷冷地说。
陈雨承本来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后，但是触感相当敏锐，只感觉有什么东西趴在他背上，非常不舒服。
骤然听见萧霁这一声，慌忙闭上了眼睛。
小婴儿嘴巴一张，黑色的实体之下就是白得发亮的不规则牙齿，参差地闪着寒光，然后它“咯咯咯”地笑了，在旷野之上似乎还有瘆人的回音。
萧霁居高临下地看着它。
那眼神没有一丝情绪——既不害怕、也不恶心、甚至看它就和路边的花花草草没什么两样。
那小鬼显然没想到萧霁会是这个反应，但面前这个女人的眼神，它瞬间起了不好的预感，于是尖叫了一声，爪子更用力地扣进陈雨承的皮肤里，混身上下的毛都炸起来了。
那像是真的“毛”。
黑色的影子的轮廓一下子变得毛刺刺的，就像个刺猬那般，尖锐得让人毛骨悚然。
但是萧霁依旧不动如山。
她微微一歪头，黑色的长蛇就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到半空的时候身躯骤然变得庞大，蛇口一张，居然直接就要把那个小鬼给吞了！
那是两道黑气的争斗，但是无论怎那么看，都能察觉到那黑蛇的黑雾更加浓郁幽深，就像是无论如何也化不开的墨水。
大概是缠斗了几下，那小鬼最终被黑蛇一下子衔住了脖颈，挣扎了几下，就没气息了。
再扭头一看，陈雨承身上的三把火还健康地烧着，没有要熄灭的意思。
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内，黑蛇已经把小鬼给完全吞吃了，此时歪着个脑袋看萧霁，还显得有点呆萌。
陈雨承还闭着眼睛，坐在原地。
他耳边是一片寂静，事情的发展状况也只能从背上的触感去感觉，但除了刚刚那忽然而来的疼痛，现在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等了半天，忽然听到什么声音，下意识一睁眼，就看到自己面前悬浮着一条能称得上巨蟒的黑蛇，但再一眨眼，那黑蛇又立刻不见了。
砰——
有什么落地的声音，陈雨承在“听话赶紧闭上眼睛”和“只是看一眼没关系的”之间犹豫了一秒，选择了后者。
然后他就看见萧霁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陈雨承整个人都麻了。
看见萧霁不省人事，比他刚刚看到那条黑蛇的冲击力还要大很多，他连滚带爬地过去，扶起萧霁。
这时，四周的那种缓慢流动感瞬间消失了，仿佛环境又变成了他平时生活的那个世界。
他一边扶着萧霁，一边喊：“栾魏！”
栾魏本来就在不远的地方，虽然萧霁不让他看，但注意力还是放在这边的。
他分明前一秒还看着萧霁和陈雨承站着好好的，结果下一秒直接就看见这幅场面，差点没给他吓死。
栾魏大步跑过来，一碰到萧霁的皮肤，心就一惊——太凉了，简直不像个活人该有的皮肤温度。
他脑子“嗡”地一声，去碰萧霁的脸——还好，虽然起伏小了点，至少呼吸还正常。
“她怎么了？”陈雨承问。
“我他妈还想问你呢。”栾魏毫不客气，把萧霁横抱起来就大步走远了。
陈雨承站起来追了两步，关于自己的问题没问出口。
但是一动，他就有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了。
虽然这种感觉非常虚幻，很难形容，但毕竟是在他身上的变化，他虽然形容不明白，但确确实实能感觉到自己哪里不一样了。
具体要说的话，就是他现在没有一种被死神凝视的感觉了。
好像身边的魑魅魍魉全都偃旗息鼓，他生长在世间的桎梏都被打开，他终于能不用偷偷摸摸地呼吸空气、寻找一点生机了。
但同时，他又忍不住担心起萧霁来。
难不成是为了救他？
虽然她看起来铁石心肠，但好歹千金一诺，当时答应了要救他，所以现在哪怕到了这个程度，都还是给了他重生的机会。
萧霁觉得自己又站到了那片虚无之中。
四面八方全是空荡，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卷起她的发丝和衣服，呼啸、猎猎、狂野。
天地间空寂得仿佛只余这万年未停的风声。
从一片虚无，吹到另一片虚无。
萧霁站在虚无的中心，渺小得宛如一个没有重量的点。
骤然逼近，又只见她眼皮一掀。
黑色的雾气从她脚下快速腾起，铺天盖地的浓郁瞬间充斥着这个空间。
一条巨大的、似乎能隐天蔽日的长蛇一弓，瞬间如离弦之箭般朝着一个方向飞了出去！
其势不可挡。
宛如可以割裂长风，嘶哑的风声在一瞬间被碾压得静默无声，所有的焦点都凝聚在那一击的攻势之中。
蛇口一张，深渊一般呼啸而至，一开始还什么都没有，下一秒，那一小片的空间开始碎裂，碎片镜片一般裂开，露出了里面的本质。
萧霁脚下一步迈出，瞬息之间就到了面前，长蛇在她身后盘旋，一人一蛇冰冷而无机质的目光如出一辙。
强烈的压迫感让她感觉身上重愈千斤。
“怎、怎么发现的？”她问。
萧霁施舍般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第一次让你得逞了，第二次却不改手段……未免太瞧不起我了吧？”
那坐在地上的女人“呵呵”一笑，面容阴鸷又可怕，她猛地抬头，说：“还给我！”
她一抬头，便能发现她那张脸，居然和萧霁的脸如出一辙！
又或者说，那就是余念念本身。
萧霁从来不喜欢废话，歪了一下脑袋。
那黑色的蛇领会到她的意思，一个蓄力攻击的状态，瞬间就重新发动了攻势！
脖颈上的不适感传来，萧霁毫无反应，余念念的目光中闪过了一瞬间的不可置信，就地一滚，狼狈无比地躲过了这一下。
但蛇却不是什么用脑袋思考的动物，甚至，其实它也不能算个动物。
萧霁心念一转，它便重新发动攻击。
幻境在一瞬间崩塌，消散得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天地间立刻就什么都不剩了。
萧霁缓缓睁眼，“啧”了一声。
她慢慢撑着要坐起来——居然没抓住，下一次，她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萧霁忽然动作一顿，手上的触感有点不对，她心中“腾”地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缓缓抬头，萧霁对上了栾魏的眼睛。
栾魏此时征用一种有点奇怪、有点害羞、有点不可思议、又有点迫不及待的复杂交织的目光看着他。
脑中一片空白，萧霁觉得自己无法思考了。
她又有些僵硬地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正撑在栾魏的大腿根，明显是在犯罪。
大概三秒钟吧，但就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萧霁慢慢收回手。
栾魏追着她看，虽然没问出口，但是那个眼神已经把他的一万句话都说出来了。
萧霁静了一秒，然后坦然回视。
公主殿下的目光实在太纯澈、太无辜、太干净了，似乎还在其中带了那么一丝不解、一丝疑惑、一丝“看着我干什么”的理直气壮。
栾魏在那瞬间产生了一种是自己在犯罪的感觉。
但……但被侵犯的明明是他啊！
再一抬头，萧霁已经完全像个没事人似的整理好了仪态，在副驾驶上扭头说：“明天还要录节目，我先回去了。”
好！这话说得有理有据。
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栾魏用那迟钝的脑瓜子思考了半天，然后决定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就是王八蛋，当即不依不饶：“我不干净了，你得负责。”
萧霁：“……”
萧霁身上刚刚笼上的温柔在瞬间烟消云散。
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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