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6
在看清是栾魏之后，萧霁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迟钝得宛如猛然被拉满又放松的弓弦，
“我吵到你了？”栾魏居然还问了一句。
萧霁缓慢地坐起来，头发就散下来，垂在身前暗夜中的绸缎一般。
但是她看着栾魏的目光却有些戏谑：“你要做什么，不能穿好衣服再做？”
栾魏听完，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语塞，还舔了舔嘴唇。
他理直气壮地说：“我就猜到你肯定不开空调，怕你感冒讹上我，所以才好心来的。”
他说完，还用手背碰了一下萧霁的手背，不等萧霁说什么，直接道：“怎么这么凉？”
他好像还怀疑是自己的感受错了，上前抓住萧霁的手，发现确实是凉得有些可怕。
“我记得人是恒温动物来着。”他干脆一屁股坐到了萧霁床上，“你怎么回事？不舒服？”
萧霁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干脆沉默。
他爬起来把空调温度又往上调了几度，萧霁看在眼里，却知道是无用的，但是为了防止他东问西问，也懒得说话了。
她有些昏昏沉沉的，本来强撑出来的几分清醒也在看到是栾魏的那一刻散了不少，现在眼皮直往下坠。
栾魏在昏暗中一回头，就看见萧霁坐在那里垂着头，头发把脸盖住了，乍一看跟个女鬼一样。
他走近两步，勾着身子一看，萧霁居然像是要睡着了！
到底怎么回事？她平时看起来不像是会这样的人，难不成真的是不舒服？
栾魏轻手轻脚地撩开她的头发，看见萧霁眼皮轻轻动了一下，好像在挣扎，但是最终也没有睁开看他一眼。
“你不舒服？我带你上医院看看？”栾魏一想，“算了，我直接联系医生吧。”
栾魏倒是没有医生朋友，但是他栾家却有固定联系的家庭医生，只是他常年不在那边住，不怎么联系。
萧霁却轻轻把手搭在了他胳膊上，力气用得很小，但很坚定：“不用，我睡一觉就好了。”
栾魏还想抗争，萧霁稍稍加重了一点力气，那是不容质疑的意思。
栾魏看她半晌，确实也没看出来哪里有问题，除了体温低一点，很想睡觉的样子。
“那你睡吧。”他说完，后半句“我在这里看着你睡着了再走”还没说出口，就发现萧霁已经轻轻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栾魏一瞬间变成了一棵树，僵在那里，风雨不动，激烈的心跳和血液流速则是被大风挂起来的叶子，哗啦啦地响。
良久，才缓缓低头去看，昏暗的光照在她脸上，一时也分不清楚究竟是窗帘没拉的月光还是哪里透进来的灯光，显得格外恬静。
他是没想到，“恬静”这个词居然有一天也会放在萧霁身上。
说到底，无论她平时再怎么强势、再怎么冷漠，终归还是个人、还是个姑娘。
栾魏搂着人半天不敢动，似乎也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天地间除了萧霁轻浅的呼吸什么都没剩下，月光暗淡又暗淡，连空气都旖旎起来。
他顿了良久，才终于想起来把萧霁平放到床上，见她还穿着衣服，想到她可能会不舒服，但是又不敢伸手帮她脱，也只好如此了。
直到看见萧霁安稳地躺在床上，他一动，才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骨骼噼啪作响、肌肉酸疼、血液凝滞、呼吸缓慢。
栾魏看她似乎真的睡着了，就揉了揉脖子，走出房间。
萧霁觉得自己站在一片虚无中。
什么都没有，她脚下站的是天、头上顶的是地，只有大风刮过，从每一寸骨头的缝隙里刮过，从滚烫的血液上刮过，从直立的灵魂上刮过。
她看不见任何东西。
时间和空间都被扭曲，找不到来路和归路，是否她当初就真的死去了？
一脚下去，踩起尘土，就算她是公主，死后的骨灰也不会比任何人重一分，洒在历史书简上，被轻飘飘地抖落下来，隐入尘烟。
“你是谁？”
“我是萧霁。”
“萧霁是谁？”
“大禹王朝神威年间唯一的公主。”
“那你是谁？”
“我是，萧霁。”
这种没有意义的对话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她不知道在和谁做问答，只好一次又一次坚定自己的答案。
如若是别人，很可能就在这些问题中逐步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究竟是否真实存在。
但是萧霁不，她的回答一次比一次坚定，站在虚无中，迎着大风，毫不迷茫。
“我是萧霁。”她说。
跟她问答的那个人似乎沉默了，于是世界都安静下来。
她站在那里，像一杆不动的枪、像一面鲜明的旗帜、像一座亘古不变的山。
不知何时，日升月落在她眸中轮回。
砰砰——
萧霁睁开眼睛。
门被推开，栾魏靠在门上说：“医生来了，你准备一下？”
萧霁缓缓吐了一口气，觉得一夜过去，就像是一年、十年、百年，但她仅仅依靠着这个小动作，就把所有郁结都给吐了出去。
心里也隐隐有了点猜想。
年轻的医生坐在楼下客厅等待，手机屏幕亮着，眼睛也没离开过屏幕，但是上面的字一个都没有进脑子，所有感官都被放大，注意着楼上。
有声响，听不清楚，难道才起床？
蓝承虽然年轻，但在栾家也呆了好几年，栾魏这人他也知道，长着一张那样的脸、有着那样显赫的家世，却不跟那些二代一样找外围。
三十锒铛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找过，栾家母亲一开始还准备拿“豪门恶毒婆婆”剧本呢，现在已经沦落到了“是个活的就行”，男的女的都不太在乎了。
没想到栾魏老树开花，居然……直接把人带回家了。
可恶，该不会是想上演《霸道总裁爱上我》吧？
他难道就是那个拿了“总裁随叫随到的怨种医生朋友”剧本的医生？
咳咳，有点刺激，一会儿不会看到什么少儿不宜的痕迹吧？
卧槽，不无可能啊，栾魏单身三十几年，骤然开闸泄洪，肯定是个不要脸的禽兽。
那我应该摆一个什么表情！？
蓝承对着手机屏幕调整了一下表情，一定要冷静、要严肃、要不苟言笑。
等等，这好像是总裁的剧本，但栾魏他娘的怎么看也不是“不苟言笑”的那一挂吧？
那自己应该暴躁一点？
以他博览群书的机智脑袋瓜来看，他的角色好像应该顶着黑眼圈、怨气冲天，然后大吼一句“以后这种小事，不要大半夜地叫我！”
他看了看外面大亮的天光，觉得台词有点不应景，他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他妈的也没有黑眼圈啊。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萧霁下楼了。
蓝承听见声音立刻抬头，就看见楼梯顶层站着一个女人，看表情绝对不是什么“小娇妻”，反而像是“女霸总”。
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让他有种站起来跟首长敬礼的冲动，好悬才控制住，让屁股稳当地坐在沙发上。
栾魏跟在她后面，还提醒她：“慢点。”
萧霁懒得看他，下楼之后坐到蓝承对面，点了点头：“你好，我叫萧霁。”
蓝承早就跟栾楚聊过八卦，看过萧霁的照片，就默认“余念念”是艺名了。
他下意识就伸手出去：“你好，我叫蓝承。”
萧霁翘着腿，没有要伸手的意思，栾魏则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说：“吃饱了没？”
蓝承心里那叫一个懊恼。
他刚刚明明还做了那么多准备，结果看见“小娇妻”的一瞬间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现在他连“暴躁医生”的角色都没得演了。
而且他毫不怀疑，栾魏那没说完的下半句是“吃饱了就抓紧干活”！
贱人！他就不该来的。
蓝承咳嗽了一声，决定找回场子：“咳咳，这种小事，以后就不要叫我了。”
栾魏：“你抽风了？你看了吗就说？”
蓝承：“……”
蓝承挎着一张脸，说：“哪里不舒服？”
萧霁不说话，栾魏替她说：“有点冷。”
“？”蓝承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冷了不会多穿点衣服？不会开空调？”
他直接拉起萧霁的手，一碰又收回去，摆出一个无语的表情，三秒钟之后，终于真心实意地喊出了那句台词：“以后不要叫我！！！”
栾魏去碰萧霁的手，果然正常温度，和他也没差什么。
蓝承怒气冲冲地离开别墅，然后站在门口还觉得生气，又吼了他一句：“神经病！”
他本来以为那些霸总小说写得太夸张了，小娇妻一点小伤小痛都要大动干戈，现在看来，那他妈的都是纪实文学！
那些作者必然在现实中认识无数个霸总，才会写出如此真实的形象来！
他越想越气，觉得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怨种医生，不然怎么会栾魏因为她一句“我冷”就把他在新年假期从房子里薅出来？？？
恋爱的人都他妈是神经病！
栾魏看着萧霁，萧霁看着栾魏。
栾魏说：“你真不冷？”
萧霁眨眨眼睛，看表情，似乎有点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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