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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二月初三,  一艘客船驶出京城。

        走大运河一路南下,终点站在江南的扬州城。

        船舱内,清一色全都是“男人”。

        胤禟上船后,  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安静。

        可他忍了再忍,  终是没能忍住,转头看向悠闲饮茶的四哥。”四哥,  弟弟想请教一下,  帮人换头的本事要怎么练?”

        客舱坐了五个人,  就是南下小队的主要成员。

        胤禟说的换头术指向三位扮成男道士的女性。

        武拂衣不可能道出真相。

        胤禛用短短三个月,将温宪与茉雅琪训练到言行举止与男性无异,  是凭借他特殊的换魂经验。

        昨天,这一训练结果得到了康熙的高度认可。

        根据温宪描述,  康熙见了她与茉雅琪,  一度怀疑是太医、稳婆们搞错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是生一个儿子与添了一个孙子。

        饶是康熙也不免产生认知怀疑,那从侧面证实了温宪与茉雅琪的男装道士之成功。以示奖励,  给两人送了一大笔银两,名义上就是赞助她们南下的车马费。

        至于教导女儿、孙女的名师有没有奖励?

        康熙也给了一大笔银子。

        另外,  他特意在送别时劝了劝老四,  不能把武氏当成一块砖,哪有需要往哪里搬。毕竟是枕边人,  别一个劲地当做苦力使唤。

        要说从哪里得出这一结论,康熙摆出了充分的实证。

        搞牛痘实验,  武氏冲在第一批给老四做实验者,是以命相搏。

        搞女扮男装的训练,  武氏又被当做实验品。老四训侧福晋不心疼,而得到的宝贵经验能直接叫妹妹与女儿少走弯路。

        如此使唤武氏,老四也没让人生个孩子。

        康熙知道孩子不是说有就能有的,  也清楚老四忙于各种实验与调查,外加这人本就不好女色。

        一般情况下,他懒得详细管束儿子们的后院情况,可到底自诩讲理的大家长。

        这回南下勘察带上了武氏,而武氏也扮成了道士。

        真叫人怀疑老四的用心,恐怕让武氏首当其冲去面对突发事件,给同为女子的温宪与茉雅琪探探路。

        感情上,康熙肯定偏向女儿、孙女。

        但通过隆科多一案,充分意识到后院女子品性的重要性。叫老四体恤武氏,这也是为了不叫踏实付出的人寒了心。

        武拂衣很冤枉,原来四阿哥与武侧福晋在外看来竟是这般情形了。没有郎情妾意,只有压榨与被压榨的地主与劳工关系。

        这可真是宝宝委屈,宝宝却不能说。

        她才没过度压榨胤禛。

        绝大多数时候,胤禛自主自愿抢着工作,甚至是反过来给她增加新的工作方向。

        当下,武拂衣面对胤禟的提问,抛出了反问。

        “九弟,你咨询换头术,是个人的喜好由在蠢蠢欲动了吗?君子爱财之心又起来了,眼馋阿玛给你妹妹与侄女的车马费奖金,想试一试男扮女装了?”

        “弟弟真的不想。”

        胤禟被这番揶揄弄得连连摆手。论敢想敢做,还是四哥有创意。

        自己却真没有此等奇怪嗜好,只是被面前三个“男”道士给震惊到了。

        哪怕认识三人好些年了,但要不是一起上船,真无法确定这三人是他的小四嫂、妹妹与侄女。

        武拂衣见状,说得一本正经地说:“你没这般想法最好。汗阿玛也不会因为你成功女装就给你赏赐银钱,更有甚者是罚你一大笔钱。”

        话是如此,武拂衣却不可否认心底有一丝隐秘的遗憾。可惜了,只见男装大佬的诞生,不见女装大佬的出现。

        胤禛本是保持沉默,保持武氏沉稳少言形象,此刻却暗道不妙。

        必须立刻切换话题,以他对老鬼的认识,再不换话题搞不好就要弄出「雍郡王勇扮女侠客」。

        “甄少爷,此次南下的第一站在扬州,劳您详细说说是个什么章程?”

        胤禛进入角色。此前就说定了,上了船就称化名。

        武拂衣还是用以前的假名——甄偲。

        前几年,南巡时甄偲出场,山庙遇上了蒲松龄。

        之后双方没有再见过面,只保持了书信往来。至于蒲松龄有无怀疑甄少爷的真实身份,那倒是不重要了,一些事看破不说破。

        今年甄偲再次出现,已经捐了一个京城的六品官衔,但没有实权与差事。他与弟弟甄玖(胤禟·饰),两人一起南下搞一搞经商考察。

        由于甄偲笃信风水,特意聘请道士随行,能随时进行卜测而指点迷津。

        道士贾武(胤禛·饰),道士三昷(温宪公主·饰),带着道童甄琪(茉雅琪·饰)构成了这次的堪舆问策专业团队。

        考察团众人的身份文牒、路引、道士文牒等等,统一由康熙办理作假,百分百包真。

        南下考察,目标是云贵两广。

        路线上,去时走水路,从大运河到长江,长江入湖南洞庭湖一带。

        湖南与两广、贵州相邻,届时视情况而定先去哪里。而回程可能骑马,但也要具体情况。

        胤禟不是全程同行。

        去年,提过养殖珍珠与安置游民的方案,他主要是去考察哪里适合做养殖地。依照气候条件,太湖与洞庭湖都是不错的选择。不必非得二选一,可以全都要。

        养殖珍珠以年为周期,不能等养出来再找卖家。

        这次南下先收一批珍珠,搞出珍珠系列化妆品,然后给广州的欧罗巴商人去卖。

        先试试水,这东西能否在西方似瓷器、茶叶等被受追捧。广告词也想好了,贵妇人才能拥有的殿堂级美白产品。

        “等到了扬州,各自行事。九弟自去打探养殖珍珠的情况,我等就多逛一逛,将街头巷尾的世情都给记录下来。”

        武拂衣说着大概行程安排,这次南下没有亟待完成的具体事件,主旨就是瞧一瞧市井百态。“随后,慕名拜访几个人。”

        去拜访谁?

        首先点名黄履庄。

        若问他有何奇异之处,先列举一串名词:木轮自行车、千里镜、湿度计、温度计、器械狗……

        这些全都是黄履庄发明制作的。

        不错,不是来自西洋,而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发明制作。

        武拂衣准备出京考察前,去理学院找几位老师聊了聊。

        所谓人以类聚,问问他们有没有认识民间奇人精通数理格物。

        数学大家梅文鼎给推荐了如此一位实操派奇才黄履庄,他在扬州亲眼见过那些设计发明。

        黄履庄年幼丧父,初时靠着亲戚接济度日,后来依靠以售卖自制的新奇物品赚取生活费与私塾学费。

        早在顺治年间,他在孩童时期就做出了机关木人偶。虽然后来没能考取功名,但对于数理格物的研究自成一派。一些发明事迹也被记录在《虞初新志》中,但因为不喜应酬往来,他并没有名声大噪。

        前年,即康熙四十二年,皇家理学院成立。

        梅文鼎写信给黄履庄,邀请他北上来京城,以其水平足以胜任教师,却被婉拒了。

        黄履庄回信,他年纪大了,已经年近五十。

        腿脚不利索,懒得动弹,更不提从来没去过北边,怕是适应不了新环境。

        这些都是借口。

        论年纪大,梅文鼎都七十多岁了,但也没有强行规劝。

        人与人不同。

        梅文鼎与皇上的重臣李光地交好,虽然人不在官场,却能适应这番复杂环境。

        黄履庄却不一定能应对京城的人际关系。这地方一块招牌砸下来,压死的五个人里面有一个就是做官的。

        真才实学与出人头地是两回事。

        武拂衣却打定主意要见一见这位奇人。

        不全是因为理学院的推荐名单,也是因为她拜读过了黄履庄的书《奇器目略》。

        去黑市买书那一次,不只是买了《金瓶梅》,也买了一些颇有意趣的书。

        《奇器目略》正是黄履庄所写,主要记录了半生发明。

        不知情的读了会当做是天方夜谭,谁又能想到里面的东西极有可能都能找到对应实物。

        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过扬州而不访。

        三月末,扬州风暖。

        桃花开了,人面却不知何处去。

        根据地址寻去,真是不巧,黄履庄在二月就离开了扬州。

        听留守的小厮说,他家老爷往湖南去访友,最快也要来年才会归家。

        武拂衣扑了一个空,可也确定了一件事。

        黄老年近半百,身体健朗,时不时就出远门访友。

        他回绝理学院教师一职的邀请,是不耐规矩束缚,也不喜欢与达官显贵打交道。

        主人不在,想要一睹他的发明创造只能通过迂回之法。

        这就去找了同住扬州城的黄履庄表兄,戴榕保管着部分发明器物帮着售卖。

        像是木轮自行车,这样的大件需要订购,暂时缺货。

        武拂衣购入了千里镜、验燥湿器、验冷热器等等小物件。

        正如《奇器目略》的记载,这些物品非常实用而非徒有外表。检验湿度、温度的器物能直接运用到珍珠养殖的水体环境监测中。

        “这样才对。”

        胤禛一一试用了这些器物,不掩喜悦。

        “爷就说大清岂能落后于欧罗巴,这些奇巧之物是能更甚对方一筹。”

        武拂衣没让胤禛嘚瑟,一盆冷水泼过去。

        “民间再多奇人又何如。官府不会用也不去用,只能让这些技术成为了一段流言传闻。”

        ”以前是,但今后不同。“

        胤禛放下湿度计,下意识环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

        “八旗大姓权贵、南方文人之中有头有脸多的,多是有派系立场,或支持太子或另有心思。斗争可以是大换血,也可以是培植起一个新党。汗阿玛开设理学院就是为此培养新党做准备。“

        胤禛揣摩着康熙的意思。

        太子也好,胤禩也好,大阿哥也好,就让他们与支持他们的势力之间相互斗争。

        康熙在这一过程中,将理学院出身的学子散于各地官场。假以时日,汇流成海,新党出世。

        “只是,这样的布局少则十年,多则更久才能成形。”

        胤禛不担忧康熙的决心与意志,但忧虑老父亲的身体能否撑得住?谁叫皇太极与顺治都不算长命。

        武拂衣品出了弦外之音。

        理学院出身的新党,应是康熙希望继任者能够知人善用。太子显然不符合这一条件,那么皇子之中谁最合适呢?

        想到正确答案,她不免背脊发寒。明君,这种工作,真不是人干的活。

        哪怕她再有觉悟,但也希望倒霉日子晚些来。此刻不能更虔诚地祈祷,“但愿佛祖保佑,皇上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胤禛其实也在默默祈祷康熙能好好活着。尽管他与老鬼为康熙虔诚祈祷的起因都不够心思纯善,但圣人论迹不论心。

        唯独怕一点,这辈子两人自打灵魂互换后就与佛无缘了,佛祖单方面屏蔽了他们的祈愿。

        有些担忧,想也没用。

        寻奇人不遇,考察工作还是要继续。

        这就包了一艘船,沿着长江而行。

        李白诗中写“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考察队的路线刚刚好反向而行。

        待大船驶过黄鹤楼所在的武昌,继续下行至湖南的岳州府。

        然后胤禟开始了查勘,洞庭湖适合养珍珠,在此找了首批培育最合适的养殖地。

        美中不足,想要把养殖区域连成一片,其中有一块湖泊却有主了,正就是赵家的地皮。

        赵家是谁?

        胤禟在江南已经提前打听,获知湖南洞庭湖一带有个赵家庄。

        赵家庄主要从事米粮与布匹生意,信誉不错,赵家父子也是喜欢广结善缘的性子。

        如果想要在洞庭湖搞水产养鱼之类,能与赵家那种地方豪强打好关系总是好的。而今就是要赵家把那一小块地给卖出来,这就能连成珍珠养殖水域了。

        人生地不熟,如何找切入口呢?

        胤禟化名甄玖,打着替九贝子做事的旗号。奈何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也知道天高皇帝远,别人不一定会给皇子面子。

        想要地皮,最好还是通过社交商谈手段。

        于是在岳州城开始大撒币。

        脸皮要厚,主动请人吃饭总是少不了的。几顿饭之后,辗转与赵巷成了酒肉朋友。

        赵巷,就是赵家主家的二少爷。

        他爹赵房,他大哥赵街,一家人的名字都挺好记。

        “玖少爷,你想要从我家买湖,这事说好办也好办。”

        赵巷颇有纨绔做派,“把我家老爷子给哄高兴了就行,瞧咱们脾性相投,哥哥给你指一条捷径。”

        胤禟毫不在意被当做弟弟,做生意可不能端着脸就是要能结交三教九流。既然扮演了甄玖,就必须入戏。“巷哥,请指点迷津。”

        赵巷开门见山,“老爷子,今年七十三岁了。这年纪也是高寿,他也不避讳给自己准备起喜丧。

        丧事里有重要一环,要把遗像给准备好。死了再画,他就没法判断好坏,所以现在就亲自把关。”

        赵老爷信道,已经把入葬的风水宝地给叫人寻好,再想要找道士给画遗像。

        请了岳州城的十来位,但都不尽如他意。多是嫌弃那些道士的专业水平不好,讲经讲得不够有灵性,那是认为没法将一股仙灵气息画入遗像中。

        胤禟听了,心里啧啧啧。

        有钱人难免有些怪癖,赵老爷也是沾了些许。

        赵巷继续说,“买卖地皮,这种事我与大哥都做不得住,只能看老爷子的意思。玖兄,我不和你说虚的。你要是能找到擅于作人物画的道士,那遗像让老爷子满意了,直接把小湖送你也是成的。”

        “哎呦,这可是为难我了。”

        胤禟不认为这件事好办,“你家久居岳州城都没找到合适的道士画像,我从外地来讨生活,怎么能给你找出本事卓绝的道士?”

        “怎么就没有了?”

        赵巷不解,他提醒到:“上回吃饭,和你哥一起吃的。听了一句,这次你们出来做生意也是聘请了道士随行指点。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京城来的道士指不定能让老爷子满意。”

        “不行!”

        胤禟脱口而出给否了。

        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开什么玩笑,那不是真道士,是他的妹妹与小四嫂。给人画遗像,这不能更荒唐了!

        赵巷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你家请的道长不善作画吗?那真是太遗憾了,我还想帮你一把走捷径。要是能得我家老爷子的青睐,其实好处多多。

        他与湖北巡抚年遐龄也能说得上话,这份本事我与大哥是没传承到。说真的,谈经论道,相互之间推荐道士给祈福最容易拉近关系。”

        胤禟稍有吃惊,没想到赵老爷子的人脉很广。

        要说年家有多显赫,与京城那些大族不好比,却也是有前途无量之势。

        年遐龄任职从二品巡抚,长子年希尧如今在云南景东府任正五品同知,次子年羹尧更是颇有才学。

        年羹尧在五年前考中进士,供职翰林院,前后负责了四川、广东的科考事宜。今年,他才二十六岁,走马上任成为四川成都府知府,那是一个妥妥的肥缺。

        赵巷不意外有人被他家老爷子的人脉给惊呆了。

        这也就善意提醒,“玖兄,你我喝酒喝得开心,我也想做顺水推舟的人情。不如回去仔细问问你家请的道士,要不要努力一把画遗像?”

        “好,我回去仔细问问,有劳巷哥给费心引荐了。”

        胤禟改口了,因为他琢磨了一件事。四哥入封镶白旗,而年家也是在镶白旗。

        八旗的每一旗下设佐领编制。

        皇子们被入封哪一旗,等到了一定年龄,会按时段得到所在旗的佐领作为门下。

        年家依照规矩将会归到四哥管辖之下。

        当然了,这种属于规矩上的配给。门下是不是服从主上,主上用不用门下又是另一回事了。

        胤禟搜索记忆,四哥与年家似乎没有多少往来。

        现在所处的岳州城虽在湖南,但距离湖北巡抚年遐龄所在的武昌府很近。而且此行目标要经过云南,也许可以见一见在云南的年希尧?

        具体怎么安排还要问一问四哥。

        胤禟觉着自己真是贴心弟弟,把这些事官场上的弯弯绕绕都替四哥着想了。但走到客栈又迟疑一步,那个给赵老爷子画遗像的事究竟要不要提?

        他真的要弄假成真,把小四嫂、妹妹当做货真价实的道士吗?给主动介绍这样一份工作?

        胤禟:四哥究竟是会夸他呢?还是会拿鸡毛掸子抽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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