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城墙
章韶光显然是没有预料到朱雀对他的态度能这样好，因为几个时辰前，在未央阁门口，这个天仙般的美人还是一副要把自己给剁了的样子。
“刚才我一时情急，说了好些过分的话，冲撞了章公子，对不起。”朱雀说道，在未央阁门口的那番话，显然不是一个表妹该表现出的态度，她有些越界了，越过了卫鞅给自己定下的那个界。
章韶光当然知道她说的刚才是指什么时候，很明显，她在控制自己对她表哥的感情，像是在压抑，像是在尝试着不去喜欢，而不论是哪一种，对章韶光来书都是有益无害的。
“小八姑娘见外了，说到底也是我做的不好，没有设身处地为你表哥着想。”
朱雀微微一笑，说了声不碍事，然后拖着疲倦的身子跟章韶光一起朝院子走去。
“章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京？”朱雀问道。现在她确实很想换个环境放空自己，毕竟，在淮南的每个角落，她都能想起和卫鞅度过的时光，他们一起去东街买糕饼，去南街铺子上给她买过年的新衣服，一起去江岸码头吹凉风看月亮……一切的一切，每当她走在街边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来。
原本她去京中是梅执礼撺掇的，她想去京中暗地里看看卫鞅在干什么，想在他危险的时候帮助他，但前提是守着一个做表妹的本分。现在，不知为何，她却感到很累……比起暗地里做个乐于助表哥的表妹，她宁愿去个新环境里忘掉之前的过往，做回那个痛快自由又潇洒的朱雀。那时候的朱雀眼里不光只有卫鞅，也不用整日粘着他渴望他多看自己一眼，那个时候的朱雀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想哭就哭，谁也拦不住她。
男人什么的，果然是这个世界最能徒然增加烦恼的东西……
“小八姑娘不用着急，约莫过个三五天，等我处理完淮南这边的事情我们就可以启程了，小八姑娘放心，你在京中的宅子我已经派人收拾妥当了，你当天便可以住进去，什么事情都不用你操心。”
同章韶光说着，朱雀便到了院子，她跟章韶光道了声‘好眠’便进了院子。
章韶光见她整个人霜打得茄子似的，也没多说什么，应了一声，也就回自己院子去了。
朱雀躺在床上，盯着房梁，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这种昏昏沉沉的日子过了三五天，在这三五天里阿言送信告诉朱雀，卫鞅的身体已经在康复了，让她不用担心。虽然不知道是阿言主动送的，还是那人查阿言送的，但信中啰啰嗦嗦的内容一看就不是卫鞅的风格，朱雀心里也就猜的个八九分。
自监易司爆炸，梅执礼与甄姬丧命后，吕国便陆陆续续派人来西街别苑，刚来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气呼呼的，进了章韶光的书房，待了片刻，出来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是一副理亏吃瘪的表情、
显然章韶光与人理论的功夫不错，一点都没让祁国吃亏。吕国怕是也没有什么能撑起腰杆理论的，过了几天就不再派人过来了。
淮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不过，京中章家送来的书信到让朱雀感到不太平，章韶光把铲除监易司一事的功劳全部归功到卫鞅身上，章韶光的老子章骞感叹未央阁的卫阁主是个人才，还没等章韶光开口替卫鞅求功名，章骞便给了一个。
而这个职位让朱雀惊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骞翥军的副统领。
要知道骞翥军是章家的私人军队，是章骞的左膀右臂，而当年就是骞翥军的成员，在那个雪夜潜入侯府欲杀侯府满门。当年那群黑衣人的身份，高谷子动用未央阁的力量查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查到。
但如今，朱雀莫名觉得这一切都是卫鞅早就已经计划好了的。监易司的事情完结之后，朱雀才从章韶光的嘴里得知，卫鞅同他做了一场交易，交易的内容是卫鞅替章韶光解决监易司这个眼中钉，而章韶光则动用关系给卫鞅在京中谋一份好前程。
章韶光替卫鞅寻前程的事情必定经过他权势滔天的父亲，毕竟以章骞的能耐，绝对是能找到一个最好的差事。而章骞这个老狐狸，虽然做事心狠手辣，但却是个怜惜人才的伯乐，因为如果把全天下的良才都聚集在手中，章骞想要的皇位指日可待。
卫鞅同过章韶光间接的将自己展现在章骞眼里，章骞肯定不会将这样一个良才拱手让与他人，最好的人才定是为自己所用。从而发挥对双方来说最大的价值。
而章骞最大的价值所在，或者说他的命根子便是骞翥军。这些年来骞翥军虽然明面上只有几十人的规模，那是摆起来给皇帝看的。实际上暗中存在的骞翥军的成员多达几千，甚至上万。这些都是高谷子暗中查的，没查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而卫鞅一上来便坐起了副统领的位置，可见章骞对他的器用之深。
一方面对于卫鞅来说，他若想扳倒章骞，一定是要在他的命根子上下功夫，正如打蛇打七寸，章骞的七寸便是骞翥军。如果卫鞅最后努力做到正统领的位置，那么以后同过某种方式毁灭骞翥军，章骞甚至是章家便会一蹶不振。
章韶光是亲自给自己的父亲递了把刀，刀柄对着自己，刀刃对着他爹。
朱雀看着旁边院子里欣然收拾行礼的章韶光，莫名生出怜悯。但愿这小子以后会过得不那么惨，要不然他现在对自己的好，总是会让朱雀自己觉得异常惭愧。
“小八姑娘，”章韶光笑的灿然进了她的院子，手里拿着个糕点盒，应该又是云瑶千里迢迢派人给他送来的：“这是我让人从京里梁香居买的糕点，小八姑娘最是爱吃的，这一盒应该够你路上吃了。”
朱雀接过糕点盒，看着盒子的质地不像是云瑶惯送的红梨木，便心中知晓，她笑着说：“多谢章公子体贴，不过进了京中可别对我这么好了，听说你马上就要成亲了，可不能因为我生出些不快。”
章韶光的婚事几经变动，最终定在中秋节这日，喜上加喜，权贵人家最是讲究了。
章韶光脸色有些不好看，只是勉强笑着说：“亲事还没成，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你说是吧！”
对于他的这句话，朱雀还是很赞同的，谁知道当年的侯府惨遭灭门，谁知道她和卫鞅要隐姓埋名闯荡江湖，谁又知道他们又要回京，而，谁也不知道，以后的京中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小八姑娘，我们明日就要启程了，你不回卫府看看去？”
朱雀笑着说：“我昨日早就回去看了，跟我外祖母，舅母，还有我大姐姐和姐夫告了别。跟他们说我要出去玩一圈，外祖母还给我一兜银子呢。”
因为卫鞅取消了与朱雀的婚事，并当众说自己不喜欢朱雀，惹得老夫人气病了几日。他们又从小竹口中得知朱雀自从那日起，便心情不佳，所以便大方许了她出去转一圈的请求，目的就是想让她出去散散心。
如果搁到往常，朱雀刚说要离开淮南，老夫人可能就得揪自己耳朵了。
不过对于去哪里散心，朱雀没有说，她怕老夫人听到京中就为自己担心，所以只说去外面转转。
而卫鞅在她去卫府的后几日，也去禀了老夫人出去转转，被老夫人直接拿拐杖撵了出来。但卫鞅觉得那就是禀告过的意思，不管老夫人同不同意，他也得离开淮南。
这些都是小竹跟朱雀说的，当然是阿言跟小竹说的。阿言还说他们今日便启程去京里。朱雀掐指一算，途中若不是卫鞅的马车坏掉或者遇上土匪，他应该见不到朱雀。
他根本不知道朱雀也会去京里……
被他知道了，朱雀觉得当天就能被快马给送回来。
一切收拾妥当后，翌日清晨，朱雀便踏上了去京城的马车，在离开淮南地界的时候，朱雀深情望了青翠山峦，心中恋恋不舍。好在老夫人有卫锦照顾着，她也不用时刻担心着了。
一路上，章韶光在前面骑马，朱雀和小竹就坐在马车上。可能是许久没有坐这么长时间的马车，朱雀一路上吐了三次。
章韶光看见她小脸蜡黄，也不禁放慢了速度，原本快马加鞭一天一夜便能赶到的距离，朱雀硬生生坐马车坐了四天。章韶光骑着马慢悠悠的欣赏风景倒也无妨，只不过朱雀怕时间耽误太长，自己赶不上卫鞅的进度就很是糟糕了……
大约是第四天清晨，朱雀吐的连话都不会说的时候，小竹兴冲冲指着高高城墙道；“小姐！是京城！我们终于到京城了！”
朱雀无力掀开车帘，望了眼高耸城墙上的‘京城’二字，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觉。
十年前，他们雪夜里出逃的时候，她看了眼满是积雪覆盖下的城墙，那时候只觉它冰冷苍白，透着毫无温度可言的冷漠无情。现在她回来了，再看它一眼，只觉得长满无尽青苔的古城墙上有道不尽的沧桑与凄凉。
不知道卫鞅看它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恨，是泪，还是复仇的畅快……
她只知道，大厦将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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