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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消散


  那个声音太熟悉,也只有一人会执着地称自己为“表小姐”。

  朱雀闻声看去,果然,章韶光一袭冰蓝色的袍子站在秋风里,衣袂飘荡。



  “今日真是好巧,竟在街市上遇到表小姐了。”章韶光暖暖笑着,比秋阳都要明亮几分。

  朱雀笑着上下打量着章韶光,明明是他自己在后面追上搭话,怎么就是碰巧遇到了?

  现如今的男子,都怎么跟他鞅哥哥一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呢?还且还丝毫不脸红。

  卫鞅站在一旁看着,章韶光的眼睛却没从朱雀身上移开半寸,便轻咳一声淡淡作了个揖:“章公子。”

  章韶光见卫鞅对自己淡淡地,也见怪不怪了:“卫公子。这几个月都没见你来书院读书了,听祁越说你卧病下不来床,身子可好些了?”

  话落,朱雀不由笑出声:“你别听祁越瞎掰掰,我鞅哥哥那是……”

  “不劳烦章公子费心了,我就是换了个书院读书。”卫鞅答得敷衍,朱雀也没说破。

  毕竟他练武习攻伐之术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对面站着的是章家的人。

  他想对章韶光冰冷到底,但他救过朱雀两次,这个人情他还是要还的。

  想到这里,卫鞅脸色缓和,轻轻一笑;“章公子救了朱雀两次,我都没亲自跟你道谢”他遥遥一指前方‘粱香居’的招牌,“我们粱香居的糕点平日里就是抢手的,今日是仲秋,待会我命人包些送给章公子,做打点回礼之用,也算聊表谢意。”

  卫鞅的笑一闪而过,但章韶光却真真切切看到了。

  他不由一愣,原来卫鞅还是会笑的。

  那么他对他来说也不是死敌。

  章韶光笑笑点了点头:“那就谢过卫公子了,府中送礼的人太多,我正愁拿什么东西回礼呢。‘粱香居’的糕点解了燃眉之急。”

  已到晌午,街市上的人流越聚越多,卫鞅想着再带朱雀往前走不安全,他自己一人去‘粱香居’取糕点,连同阮家和章家的一同取了也省些时间。

  他低头弯腰认真而严肃的看着朱雀:“人越来越多了,你再跟着我往前走不安全,这个位置宽阔,你在此等我,哪也不能乱跑。”

  朱雀认真而严肃地点点头。

  卫鞅起身冲章韶光又作一揖:“有劳章公子帮我看一下表妹。”

  章韶光温和一笑,点点头。

  朱雀看着卫鞅在人群里行得艰难,啧啧感叹:“仲秋的市井原是这样热闹的,以前我竟不知。”

  话落,章韶光笑道:“表小姐来市井闲逛的机会不多,自然不知过节的街市是最热闹的。想必表小姐今日出门也是精心装扮一番的。”

  朱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是外祖母说出门要做好侯府的门面。”

  她这一路走来,被人流挤得云鬓有些松散,鬓角的秋海棠“啪嗒”落在肩头。

  章韶光低头看着朱雀红扑扑的小脸,不由暖暖一笑:“表小姐走得急,这秋海棠都掉下来了。”说着便轻轻捡起她肩头上的花要给她重新簪上。

  此时章韶光离她极近,近得她都可以看清他的瞳仁是黑褐色的,近得她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朱雀一偏身,便躲开了章韶光簪花的手,她低头屈膝行礼:“哪能劳烦章公子簪花。那秋海棠戴了也有两三个时辰,有些蔫儿了,不要也罢。”

  章韶光的手僵在半空中,想想也是自己僭越了,诸如簪花一类事,他即使再怎么钟意她,也是万万不能做的。

  毕竟,她有婚约了。

  想到这里,章韶光捏花的手有些失落地垂了下来,但并未把花丢了,而是藏在了袖口。

  朱雀见章韶光脸上的笑消失了,想着他平时最是温和待人,给自己簪花也许只是出于好意,自己刚才是不是弄得他很尴尬?

  她想了想,便另起一话题缓解尴尬,便仰着小脸冲章韶光笑道:“听说章公子和相府的云瑶小姐定亲了。”

  提起云瑶,章韶光脸上不仅没笑了,反倒是更冰了。

  云瑶的事是父亲给自己定下的,他对她无感。

  在他看来娶云瑶的不是他,而是章家整个家族。章家和相府联姻,只是为了固根基,干大事。

  朱雀瞧着章韶光脸色更难看,就知自己话题找得不对,便没头没脑另起话题,论人与人之间聊什么安全。

  当然是天气了。

  “今天天气真好。”

  章韶光笑笑点头。

  “云彩也好看。”

  章韶光笑笑点头。

  可能觉得对面的人儿不断抓耳挠腮找话题,有些可怜。

  章韶光很配合地抬头看了看天空:“这时节的天气变得极快,昨天一场浓雾,晌午便是艳阳天了。”

  “可不是嘛!那大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朱雀见章韶光聊开了,松了口气。

  章韶光见她难得同自己说这么多话,便心生喜悦又接着道:“江上的雾更浓呢。听父亲说运米的船看不清路撞了山岩,如今正加紧修补呢。”

  说起“米”,朱雀脸上的笑僵住了。

  这场友谊式的寒暄截然而至。

  朱雀若无其事道:“我原忘了,章府最近也开始做米铺生意了。”

  章韶光并未察觉朱雀话里的异样,点了点头:“家中最近确实在做米铺的生意。”

  “那章公子是否听说,粮食歉收,米价疯涨,百姓家中都快揭不开锅了。”朱雀眼中笑意尽失,语气中满是责问。

  章韶光被这么劈头盖脸一问,有些不明所以。章家是从垄断了南方的大米,一批批运来卖给京中各大米铺,但据他所知大米货源充足,并不会疯涨。

  “表小姐是不是听了什么谣言?这附近地痞无赖众多,也许是他们闲来无事传得谣言。再说,你看城中这么多乞丐流民,靠乞讨度日又怎会日日饱腹呢?”

  章韶光答得云淡风轻,听得朱雀心火蹭蹭迸出几丈高。

  “章韶光!你一个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当然不知百姓疾苦,你去各大米铺看看,那大米是不是定成了金子价?”

  朱雀杏眼瞪得圆圆的,两腮气得鼓鼓的。

  章韶光一时哑言,看她生气,竟手足无措。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惹她生气,他希望她开开心心的,就像选伴读那日般笑得灿烂。

  远远的,卫鞅捧着一大堆糕点走来,察觉空气中的紧张氛围,似乎一点火就会爆炸。

  “怎么了这是?”他低头看着气成糯米团子的朱雀。

  朱雀拿起卫鞅手里的点心袋气呼呼地往章韶光身上一推,便头也不回地呼哧呼哧朝回走。

  身后章韶光抱着一堆糕点,站在原地看着朱雀远去,而后心中痒痒的,他微微一笑:“敢当面称我全名的,也就你了。”

  话说朱雀走在前面,片刻卫鞅抱着糕点便追了上来:“怎么了这是?是不是章家那小子欺负你了?”

  朱雀把头埋在点心袋里深深吸了一口:“嗯!心情立马舒畅了。”

  “你说啊。他怎么气着你了?”卫鞅见朱雀不作答,便从点心袋里拿出一个桂花糕塞到她嘴里。

  朱雀没滋没味地嚼了两口:“我和他闲聊的时候,问起米的事情,他竟说我说谣言,还说不是人人都能吃上饭。”

  卫鞅一听,悬着的心便放下了:“我早就跟你说,章家人没好的,他救过你,你就把他当好人了?我们和他就如同站在河两边的人,没有一方会跨过那条河。你可知为何?”

  朱雀眨巴眨巴眼:“为何?”

  “要么衣袜湿,要么溺水,搭上一条命。”

  这话掷地有声,听得朱雀心生寒意。

  原来,她和章韶光之间隔着一条河,河流湍急,淌也淌不过去。

  哎!长得那么好看的人不能做朋友,可惜了。

  卫鞅的一番话是朱雀彻底放下了,她生章韶光的气是因为她觉得章韶光应该和她一样心系百姓,希望他们每一个人都吃饱穿暖。现在看来,是她错看了。

  对于章韶光来说世间最重要的是章家一族的荣耀,除此之外,万事渺小如尘埃。

  她和他,河的此岸与彼岸,脚下行得本就不是一道路。

  想开了,放弃了,人也就豁达了。她踮起脚尖往卫鞅怀中的点心袋里一探头,挑了一块栗米糕送入口中满意地嚼了嚼。

  不过片刻,他们二人便走到侯府门口。

  门口的垂柳树下,阮沐一袭白色锦袍倚在树干上,怨妇般地酸里酸气道:“今早去西苑找你小子,你不在。我又巴巴走去中苑找雀妹妹也不在。我心里念着你们,你们倒好,撇下我一人去逛市井,剩我孤零零……”

  朱雀看着眼前戏精十足装哭抹泪的人,坏坏一笑;“沐哥哥,你身后倚的柳树经常有狗过来对着树干撒尿呢。”

  话落,只见阮沐花容失色立马逃离了树干,宝贝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见卫鞅手里捧着一大袋点心,立马又朝卫鞅扑来;“这么一大袋点心给我家做回礼啊!你小子不错!”

  卫鞅嫌弃地甩开阮沐一身懒骨头:“我出门时,你不正在书房听我父亲和舅父说天下大势吗?怎么就出来做望夫石了。”

  阮沐“切”了一声:“别提了,本来是想多听听,多学学,日后进了官场也能用到。可今日父亲和姑父说的事可是把我给吓到了。”

  朱雀一听,来了兴致,什么八卦猎奇鬼怪故事什么的她最爱听了,便急不可耐地扯了扯阮沐的衣袖:“沐哥哥快说,舅父他们说了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阮沐见朱雀这般少见地粘着他,心中一喜,得意冲卫鞅一显摆,便在侯府门口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伸伸腿:“哎哟,这站了半个时辰我腿都酸了。”

  朱雀见状,赶紧上前给捏了捏。

  阮沐又是得意冲卫鞅一显摆,摸了摸肚子:“午膳没用,没气力讲。”

  朱雀一听,又赶紧从点心袋里拿出一个鸡油卷儿塞到阮沐嘴里。

  阮沐甚是受用地吃了几口,刚要说自己渴了,便见卫鞅一道目光杀了过来:“你小子快说!”

  阮沐没脾气地干干一笑:“本来呢也没什么。姑父教导我说官场人心叵测,走得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又给我讲了他在官场上遭人下绊子的事情。我当时就被官场的险恶吓了一跳。然后,父亲见我被吓成那样觉得我没出息,喝道‘这点绊子就把你吓成这样’便跟我讲起南楚皇族的事……”

  “南楚?好像听说过。和祁国离得远吗?”朱雀好奇开口问道。

  “不太远,峨山往南走百里就是。”卫鞅在峨山跟高谷子习武的时候,高谷子偶然说起过南楚。他虽然没去过,但可以从高谷子的话中推断出来。

  “对对对,”阮沐连连点头“这淮南往南几百里就是南楚了,这南楚皇族的事也是父亲听别人讲的。他说南楚本来的皇帝励精图治,但却被自己的弟弟七王爷给夺权篡位了。这七王爷心狠手辣,不仅杀死先皇帝,毒死先皇后,连他们的一双儿女都没放过,一一赐死了。那可是他的兄长嫂嫂,侄子侄女啊,听说公主还不满三岁呢!”

  话毕,阮沐左右看看身旁的朱雀和卫鞅,他们脸上面无血色,明显也被吓到了。

  也是,一个皇位死了那么多人。权势本就是个洪水猛兽,贪得无厌之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卫鞅回过神来见朱雀被吓得不轻,甩手就给阮沐脑袋一巴掌:“你小子大过节的讲什么不好,非得说这个,你看把她吓得。”

  “嗬!她刚才缠着我讲,我不讲你还凶巴巴的”阮沐起身回了卫鞅一脚。

  朱雀静静坐着看着秋日午后的蓝澈天空,她并不是被吓得说不出话,什么鬼怪故事她都没被吓过。

  但偏偏是这一个不带鬼怪却浑身带血的故事像是要唤起她脑海里里深沉的回忆般,让她觉得浑身不适。

  远山的枫叶红了,像极了一滩血。

  卫鞅解下身上的披风,给朱雀披上,伸出手来;“走,我们去看看今晚宴上吃什么。”

  朱雀拉着卫鞅修长的手借力从地上坐起。

  卫鞅的手很暖,朱雀脑海中的不适便化成风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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